思美人
作者:海青拿天鹅
时间:2023-02-06 12:04:50
标签:海青拿天鹅
不过她很快发现,这所谓的教习,其实并没有多严重。宗妇们讲的条规,诸师讲的道理,不过都是从书中来的,万变不离其宗,掌握那些典籍才是最重要的。所以,她很理解要求背诵简牍的要求,这跟上大学前的书本教育毫无二致。
她的学习成绩一直不错,从小学到高中,成绩从未跌出过年级前十,经历过初升高的厮杀,接受过高考的洗礼,背书的技能早已炉火纯青。她严阵以待,拿出对付高考的架势。自从来到王宫,她时常能接触到各类文牍,典籍也看过一些,文法虽然晦涩,大抵看得懂,背起来也不算困难。这个时代的文字表达,其实还处于很简单的阶段,字数不多。那些竹简和木牍,看起来堆得满满的,可文字量对于她而言,实在是小儿科。当她发现自己很快就背完的时候,也有几分诧异。
宗庙中的人也惊讶不已,马上又给她更多的简牍,不料,没过多久,阡陌又背完了。
课堂应对,她的态度谦逊,彬彬有礼,对答敏捷。不过,她对一些东西很感兴趣。比如,典籍上涉及历史的部分,说楚人是高阳氏之后,传至季连,而为芈姓。阡陌想到从前在资料上看到的说法,很是好奇,“祝融高辛为姬姓,而季连为芈姓。有言其母来自羌方,季连从母姓,是么?”
解说的宗妇愣了愣,道,“羌方?楚人乃高辛之后。”
阡陌颔首:“可季连为芈姓。”
“季连乃神诞之子,芈姓乃天降。”
呃……好吧。
阡陌知道这讨论不能继续,继续听讲。
再说道臣属之礼,宗妇说故王臣公、公臣大夫、大夫臣士、士臣皂,为臣者必尽忠于主人。阡陌想了想,又问,“王臣公、公臣大夫、大夫臣士,于士而言,王亦是主人么?”
“正是。”宗妇道。
阡陌问:“如此,大夫是主人,王亦是主人,大夫有不臣之心,王令士杀大夫,而大夫令士杀王,士从何人?”
宗妇结舌。
宗庙里对付的人,平日能把几卷简牍背出来都算不错了,何尝有过居然还能反问的人。阡陌彬彬有礼,态度谦虚得无可挑剔,却尽是些古怪的问题,宗妇答不上来,便去请诸师,诸师又答不上来,众人一筹莫展。
他们纷纷向宫正表示教训此人已经超出了宗庙的能力,请楚王将她领回去。不料,楚王那边并不让步,居然隔日就把少臧子融送了来,跟着他的,还有一牛车的简牍。
众人皆是愕然。子融是楚国闻名的博学之人,楚王居然让他来对付阡陌,可见是十足的铁了心。
子融爱好学问,脾xing颇有几分清高,待人不假辞色,批评不避权贵。宗庙众人见他坐到了阡陌面前,都露出好奇的表qíng,张望不已。
阡陌见到子融,亦愕然。
她第一次来郢都的时候,去藏室里查阅医药的典籍,遇到的少臧就是他,没想到,竟是一位渊博的学者。
子融平日深居简出,不关心世事,不过对这个会查典籍,还会写一堆奇怪文字的女子还有几分印象。发现别人嘴里的樊姬原来是她,露出笑容。
“少臧。”阡陌行礼,毕恭毕敬。
“老叟受王命而来,樊姬何多礼。”子融亦还礼,声音缓缓。
*****
苏从得了楚王分拨的士卒和船只之后,立刻赶往水边,动手捞宝鼎。
楚人擅水,善于泅水的人数不胜数,苏从派人探过之后,消息倒是大好。由于大船翻覆,蚡冒鼎落出了船外,如今luǒ浸在水中,不需凿舱打捞。探明了地点,苏从即刻再派人下水,用绳索捆绑固定,栓到大船上,想把它拖回岸上。
但是江底的淤泥太松软,宝鼎陷得很深,加上水流太急,拖了几次,小船又换成大船,那宝鼎也不过移了丈余。
苏从很是着急,食不下咽。大夫庐戢梨听闻了此事,前来探望,见苏从一筹莫展,亦是同qíng。
“千斤之物,从前落了江底,都只得放弃。”他劝道,“你何苦执拗。”
苏从摇头:“你我家中亦有稚儿,若抛之祭水,如何忍心?”
庐戢梨叹气,想了想,道,“我闻先贤之智,皆记于典籍。伯予若无主意,何不问于先人?少臧子融,遍读典籍,伯予可请教于他。”
苏从听得这话,眼睛一亮。
他即刻回到王宫,去藏室找子融,却被告知他去了宗庙。
苏从只得又赶到宗庙。
“少臧?”宫正忙将他拦住,“少臧正为樊姬授课,大夫须等一等。”
苏从火急火燎,皱眉,“我为求鼎来寻少臧,事关重大,为大王授课亦不可等!”不由分说,径自入内。
子融正与阡陌谈论着典籍,对于阡陌提出的问题,他竟十分高兴。
“典籍说载之事,大多时日久远,后人据口传而述,混淆不清。”他说,“老叟为少臧这许多年,所为之事,便是搜罗先人散失之事,汇集成册,以遗后人。”
阡陌目光微动。当年选择专业的时候,她也曾经问过爷爷,他为什么会选择一个这样枯燥的工作?一辈子埋头于繁杂的材料之中钻研,领着不算多的工资和经费,这辈子成就再大,知道他的人也并不会太多。如果选择别的道路,或许得到的会比现在多得多。
爷爷却笑,说人总有些放不下的心愿,比如他,觉得这些先人留下的东西若无人去整理让后人知晓,这是莫大的损失,让别人做他不放心,于是就自己来了。
阡陌当时听了也觉得感动,但她知道自己没有gān这一行的耐心和觉悟,于是还是另选了专业。
二人正谈论,忽而见苏从闯来,十分诧异。
苏从也不避讳,简单地行了礼,向子融说明来意。
听闻了人祭的事,阡陌亦是惊诧。楚人崇尚鬼神,一直是出了名的。这个时代,人祭虽然已经不像原始蒙昧的时期那样普遍,但以人命祭神的事仍不罕见。这次祭水,一次要杀一百人,听起来就让人心惊ròu跳。
“若不将宝鼎捞起,一百男女将殒命水中。祭仪就在明日,少臧若知晓打捞之法,还请赐教。”苏从诚恳地说。
子融亦知晓此事严重,捋着须,眉头深锁。
他想了好一会,歉然摇头,“老叟所阅典籍之中,并无此法。”
苏从登时露出失望之色。
正在这时,阡陌忽而小声道,“我倒是知晓一法,未知是否可行。”
二人皆诧异,苏从看着她,忙道,“愿闻其详。”
阡陌想了想,道,“我只知大概,此法乃出自一幢旧闻。河中水患,卷走了岸上的铜牛,官署要将铜牛捞起,亦遍寻打捞之法。一人献计,寻来两艘木船,往船上载满沙土,而后,驶到铜牛沉水之处,将二船相连。令人入水底将铜牛拴上,与大船绑在一处。此时,便令船上之人将沙土卸去,船身上浮,则将铜牛带起,再驶回岸边,便是无障碍。”
苏从听着,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看向子融。
子融却似乎十分受启发,目光明亮。他沉思了好一会,颔首笑道,“妙,此法甚妙!”
苏从见子融这般说,心上大石落下,即刻兴奋地对阡陌一礼,“多谢樊姬!”
阡陌发窘,忙道,“我亦不曾亲眼所见,未知是否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