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中魅
没有上花轿,没有拜堂,没有入dòng房,算哪门子夫妻?无方淡然哂笑,别开脸,视线落在了不远处的山口上。令主唉声叹气,又不敢说什么,蹲在地上拿枯枝画城防。画了一阵,想起当初一路护送她到朽木山的qíng景,也是这样的夜,她在火堆旁的脸安静又美丽,只是疏远,让他觉得qíng路漫漫。
他挨过去一点,“娘子,你想过我长什么样子吗?”
她看看他的帽兜,仍旧什么都看不见,“我记得二十年前曾经治过一个老鬼的腿疾,他的年纪也很大了,总有八千岁,一只眼睛看不见,笑起来满嘴huáng牙。”
令主的心瞬间就碎成了齑粉,在她眼里他就是这个模样吗?什么叫年纪“也”很大?意思就是八千岁尚且惨不忍睹,一万岁就更加没眼看了吗?
他匀了两口气,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耐着xing子说:“等将来娘子看见我,一定会打破这种偏见的。一万岁可以活得风烛残年,也可以像我一样年富力qiáng。我盼着自己能早日和娘子相见,娘子得见我的那一天,一定要认清自己的心,你是爱上我才会开天眼的啊。”
爱上才看见,不懂这是什么章法。其实令主人品真的不算差,如果他坏一点,根本不容她讨价还价。妖界的婚姻很多都是伴有qiáng迫xing质的,谁的道行高,谁就能任意结亲,女方的意愿一点都不重要。
无方叹气,“你们这族的规矩真奇怪,如果一辈子没人看到你的脸,你就要打一辈子光棍吗?”
令主哈哈一笑,“怎么可能!像我这样的才俊,有的是人排着队来爱我。”
她当然不相信,都一万年了,从来没有听谁描述过令主的样貌,那就表示目前为止还没有人爱上过他。想想他也是蛮可怜的,有一颗热qíng洋溢的心,却被一件黑袍严严实实盖住了,这袍子对他来说不是用来蔽体的,是魔咒吧。
“袍子能脱吗?”她试着问,“夜里热,脱了凉快。”
令主听了立刻抖擞jīng神,“如果娘子愿意今晚就dòng房,那我一定脱得一丝不挂。”吓得她噤了声,讪讪起身往小山包那边去了。
她的态度令人伤心,令主落寞地垂首坐着,吩咐她别靠近山口,自己低迷得直不起腰来。
没多会儿璃宽和瞿如回来了,一人提着一只兔子,璃宽不住抱怨,“我下次再不和这鸟人一块儿打猎了,她眼里只有田鼠和兔子,我的志向是鹿和獐子,再不济也得是只羊啊。”
瞿如打猎不行,嘴上却不饶人,她哼哼两声斜眼乜他,“你不是只蜥蜴吗,我担心你只会捕蛾子,毕竟我们不爱吃虫。”
气得璃宽大喊大叫:“捕什么虫,我又不是壁虎!”
不过吵归吵,晚饭有着落了,瞿如还特地留意了令主的口味。本以为万年老妖喜欢生吞,没想到他很细致地剥了兔皮,掏空了内脏,把兔ròu烤得外焦里嫩,才讨好地递给无方,“娘子,你吃吧。”
璃宽抱着兔头直砸吧,“明天天黑前,应当能赶到了。属下从来没去过少室山,听说山上有很多凶shòu,都是吃人不眨眼的。”言罢一笑,“魇后也不必太担心了,我家主上有通天彻地的本事,如果遇见危险,您就抱紧他,主上会保魇后安全的。”
蜥蜴又开始胡扯,打斗的时候当然是轻装上阵比较好,身上挂着个人,还能放得开手脚吗?无方微微皱了下眉,“你是想害死你家令主吧。”
这么一说,竟让人嗅出了体贴的味道,令主和璃宽jiāo换一下眼色,忽然觉得胜利在望了。
解魄岭住了一晚,当然令主的美好愿望是告破了,最后他的未婚妻和瞿如鸟睡一头,害得他只能和璃宽茶凑合。世上的蜥蜴都那么臭,即便有了道行也难改劣根xing。令主辗转反侧间,看见他脸颊底下积攒了一大摊口水,恶心得他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半夜郁闷地出去打了只野猪,切片烤gān,第二天无方就收到了一袋子ròu脯,据说让她路上当零嘴吃。
少室山终于到了,风尘仆仆的四个人抵达时,那里正漫天飞雪。无方从来没有见过雪,钨金刹土上气候温暖,她也只是降世初,在中土小城淋过几回雨。
放眼看,山谷间都白了,寒风夹裹着雪片子打在脸上,凉凉的,有点痛。无方是煞,体温要比一般人低,所以积雪不化,很快把她的眉毛染白了。她很高兴,回身让他们看,却发现令主和一鸟一蜥都在瑟瑟发抖——血ròu之躯逗留太久,经不得这种严寒。
所以令主肯定不是鬼魅,但自称踏火而生的人这么怕冷,不会又在chuī牛吧!
她不解地打量他,却听见璃宽悄悄问他:“主上的黑袍底下是不是连内裤都没穿啊?”被令主一脚踹在腰眼上,扑进了雪堆里。
无方忍不住想笑,突然发现寂静的山岭间有沙沙声翻滚,像大树砍倒后拖行的声响。凝耳细听,速度很快,逐渐近了,那声làng大得呈排山倒海之势,不知何时,半边天幕转眼黑了,乌云严严覆盖住穹隆,偶尔从间隙里透出天光。然后一声闷雷般的怒吼拍打下来,云层间露出了两盏灯,摇摇曳曳,大得灯笼似的。无方这才看清,那乌云其实并不是云,是四只巨大的翅膀。中间的躯gān是扭曲的蛇形,信子一吐,两眼便大放金光。
她向后退了一步,“肥遗……”
第28章
肥遗是上古怪蛇,一头两身,长了四只翅膀六只脚。如果出现在人间,便是大旱的征兆,然而密业寒林已经成为这些怪物的栖息地,所以何时何地遇见一两位有特殊技能的凶神,根本没什么好奇怪的。
当然大多数妖怪都尽可能的避世,只有这肥遗出了名的好管闲事,但凡有外人闯进寒林,它都要出来迎接一下。倒未必有恶意,就是吓唬吓唬访客。如果能顺利吓破人胆,它便得意地再胀大数倍;如果不拿它当回事,它自觉没趣,逗留一阵就会离开了。
上古的妖怪,长得好看的没几个,令主端详半天,发出一声感慨:“你们不觉得这肥遗很眼熟吗,简直就是阿茶和瞿如的合体啊!”
原本高度紧张的神经,被他这么一说立刻都松懈了。仔细看看,居然说得很在理,璃宽虽然是蜥蜴,但肥遗的蛇身并不长,一根分裂成两根罢了。至于翅膀,瞿如急起来别说两对,四五对都幻化得出来。璃宽的四足加上瞿如的三足,比这肥遗还多了一只脚,要拼硬件,他们这方可以说完胜。
令主的思维有时候天马行空,他抱着胸揣测:“如果小鸟和阿茶成亲,他们生出来的孩子会是什么模样呢……会不会像这怪蛇一样丑?哎呀本大王都不敢想象了。”
无方还没来得及搭话,瞿如就嗔起来:“师娘,不要作这种假设成吗?璃宽是只四脚蛇,我才看不上他。”
璃宽一听不gān了,“你在想什么呢?我璃宽茶戏遍蛇山从无败绩,你看看你自己,鸭子屁股大饼脸,白送我我都没地方供你好吗。”
结果他们大声争吵,吵着吵着,最后就打起来了,从地下一直打到天上,把一旁的肥遗都看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