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中魅
璃宽道是,“属下和我家魇后随您前往第一殿。”
冥君眨巴着眼睛觑魇后,天光下看佳人,风味更独到。魇后的美是沉静的美,不像冥后的飞扬跋扈,她有润物细无声的魔力,如果对你一笑,那脉脉温qíng能够穿透你的心。
冥君蹭过来,带着一点羞涩和怯意,今天他特地穿上了最美的华服,来见她时的心qíng,就像见初恋的女朋友似的。
“嫂夫人,不知现在可方便啊?马车已经在城下候着了,请嫂夫人移步,本君为嫂夫人引路。”一手比着,请她下台阶,一手在她背后拦住了璃宽茶的去路。这蜥蜴实在讨厌,魇都里横行无忌是白准纵着他,到了酆都,一切可由不得他了。
冥君带着假笑,很抱歉的样子,“尊使,第一殿不容外人随意进出。魇后和我酆都不冲突,她去就罢了,你是血ròu之躯,入殿会坏了酆都的法度。秦广王可是只认人头不认脸的,万一不小心伤到你,那多不好意思。”
璃宽完全置生死于度外,讪笑道:“小妖的使命就是护我魇后安全,至于人头,小妖不在乎,秦广王要杀我我不怕,只要冥君不想杀我就好。”说完嘻嘻冲他龇了龇牙,绕过他,追赶魇后去了。
第一殿在酆都之下,这里衙门排列的顺序就像万象山上那条九泉一样,是倒着来的。酆都为检阅一切鬼事的终站,但地位最高,必须离地面最近。至于那些典狱,当然没有资格谈论环境,头顶哀鸿遍野,脚下业火沸腾,就是各司的现状。
从地面赶往第一殿,马车得走上一阵子。冥君是个有心人,他在车里供上了一炉香,和一幅天界神众的画像,因为知道魇后向佛,这么做算投其所好。
无方坐在车里,听见车门上传来笃笃的敲击声,打起竹帘往外看,一大束彼岸花从窗口塞了进来。
“送给你。”冥君脸颊微红,“这是我们酆都都花,外面花钱都看不到。”
他送花给别的女人,不知冥后看到后作何感想。这刻无方有些庆幸,好在令主手笔大,送起来就是满山。十八狱刀山火海油锅滚滚,他想送也没有天时地利。
她并未接,满含歉意地微笑,“我碰到花粉就流眼泪,恐怕要有负冥君美意了。”
冥君失望地哦了一声,“本来鲜花配美人……可惜了。”随手一扔,把彼岸花扔下了万丈深渊。想了想又搭讪,“嫂夫人的徒弟,就是和令主成亲那位,是什么机缘收入门下的?他不是凡人吗?凡人一向胆小,不像妖魅能够自保,按理说他本不该进刹土的。”
细说起来,委实有很多不合理,她垂首道:“他是我救的一个奴隶,到我门下时受了重伤,我花了好几天时间才把他医好。后来他就一直跟着我,我入梵行,他也跟着一起来了。”
冥君点了点头,“一个凡人消失得无影无踪,实在匪夷所思。”
正因为匪夷所思,查阅堕落生册的时候,就越加谨慎小心。不过工作量有点大,这册子不光记载身前身后事,甚至有具体的人物画像。看似薄薄的一本,翻起来却是无止无尽的,三千世界的一花一木都在其列,要找到一个人,难度不亚于大海捞针。
秦广王在中土篇里翻了很久,喃喃道:“籍贯不详,几百个州县一一对照过去,不花个三五天,很难找全。中土姓叶的共八千七百三十三人,小王每个都看过了,其中并没有叫叶振衣的。会不会是弄错了名字?”小老头儿一边嘴角叼着烟斗,一边嘴角烟雾袅袅。因为两手不得闲,没空扶烟斗换气,硬生生熏出了两pào泪,连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无方慢慢摇头,“名字不会错,当初他在天极城办文牒,落款就是这三个字。”
冥君忍不住问:“会不会用了化名?他的本名可能不叫叶振衣,这世上人的生死全在这册子里,如果找不到,不是提供的信息有误,就是这人不在五行中。”
无方心里只觉得悬,从踏进第一殿开始,她就有了不好的预感。毕竟收这徒弟是机缘巧合,她只看见他受难时的qíng景,他之前经历过什么,都是从他口中听说的,真真假假她从来没想过去考证。
可是骗她做什么呢,她在阎浮行医,没有权势,修为也不高,也许唯一的好处,便是带他进了人进不了的梵行刹土。然而就算有目的,凡人毕竟是凡人,用尽办法也找不到,除非他上天了。
她忖了忖,“可否从最近的亡者名录里查找?只要里面没有他,我就放心了。”
秦广王说好,眯觑着眼把一本装帧华美的册子搬过来,嘿地一笑,“魇后和这徒弟不对付嘛,要不然怎么不想让他当帝王呢。”
冥君一看大为恼火,“是亡者,不是王者!你昨晚上又通宵搓麻将了?看看这眼袋,都快掉到肚脐眼了。”
上司一骂,秦广王立刻回了神,“啊,我会错意了……那什么,立马就查。”于是帝王册轰地一下被扔到了墙角,死亡名录随后接档,一页一页翻找,一张一张脸对照,还是没有。
“这下真没辙了。”冥君摸了摸后脑勺,“嫂夫人,要不你再想想,还有没有其他关于这叶姓小子的信息。比如他多大年纪,曾经在哪里讨过生活……”
这么一说她还真想起来了,“中土太极二年,长安城中猫丕作乱,鹤鸣山上有修道之人下山降妖……他说过,他师从鹤鸣山,是俗家弟子。”
秦广王拍了一下大腿,“这就好找了,鹤鸣山是道家仙山,弟子众多,但俗家弟子不多。太极二年……”他把烟斗搁在一旁,一手蘸了唾沫翻书页,飞快浏览过那细密的一丛文字,“入门需往前推上十年,有了!”
无方忙过去看,看到彭祖收徒的记录,太极二年前后五十年,只收了三名俗家弟子,清清楚楚写着他们的名字——温之存、惠宣年、明玄。
冥君眨巴了两下眼睛,“里面没有一个叫叶振衣的?”
无方的心往下沉,所以振衣终究是骗了她,他的来历彻底不明了。她托秦广王详查这三个人,其中两个倒有出处,哪州哪县哪户人家,都记录在案。只有这个叫明玄的,笼统写着祖籍洛阳,小字伏麐,没有画像,连生卒年都未记载。
三个人面面相觑,这种qíng况很少见。问缘何如此,秦广王道:“只有一种可能,这人的命格还未定,也许是在等一个契机,成仙还是成魔,自有他的造化。”
无方惘惘的,直起身怅然一叹:“看来我和那徒儿的缘分到此为止了。”向冥君和秦广王抱拳,“今日偏劳二位,艳无方感激不尽。”
冥君和秦广王忙肃容还礼,“魇后客气,未能找到高徒下落,是我等无能。”
她笑着摇头,“是我唐突,门下弟子,除了化名旁的一概不知,贸然来酆都查堕落生册……让二位见笑了。”
她走出去,耳边是嘈杂的呵斥和哭喊。忽然觉得失去了方向,人站在这里,心思却不知飘到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