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不识君
那一开始,又何必让他拥有这一切呢?
“皇上!”侍卫推门而入,糙糙向他拱手,“两位王爷已经过了太和殿了,再过不久便会找到此处,还请皇上移驾。”
沈皓脑中一片空白,顷刻间被“移驾”两个字给占据得满满当当。
自小,皇宫便是他的家,移驾?
他又能移去往哪里?
穷途末路的悲凉感斗然涌上心头,沈皓握拳在手负于背后,深深吸了口气,再睁眼时,天子的威严竟分毫不见。
“还有机会。”他喃喃道,“朕还有机会……”
那个无数人梦寐以求的青铜麟正在他的手里,只要有了这个……
“只要有它。”沈皓语气笃定,“朕就还能卷土重来。”
这位常年没出过宫的隆安皇帝迅速把自己能用的亲兵都召集到了跟前,和禁军统领商量出来一条撤退的路线,只留下一小波与沈怿周旋,很快收拾好细软,轻装简从打算离开。
临行前,不知是谁突然蹦出一句:“可要去接太后?”
沈皓的动作微不可查地僵了僵,他仿佛是在思索,继而沉声摇头:“不必了,走吧。”
大宴上发生了亲王造反的事,皇宫内早就乱成了一团,妃嫔们只管逃命,宫女太监自顾不暇,哪儿还有平日里那些恭敬谦顺的样子。
老太后毕竟年岁大了,腿脚不便,只能在殿内不停的来回转。
论理,她是当今太后,就算皇位更替,也没人能拿她怎么样。朝堂的事自己早就撒手不管了,到时候顶多在后宫颐养天年。
但这个带头的人偏偏是沈怿,知道他一向睚眦必报,届时肯定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再三考虑,她还是决定想法子出去避一避。
外面已经闹得人仰马翻,太后唤了几声,久久不见自己的贴身侍女进来,忍不住叹了口气,只得自行换好衣衫出去。
花团锦簇的除夕宴会如今只剩个烂摊子,偶尔窜过的人影,也分不清是人是畜,太后在宫中住了这么久,还是头一次如此找不着北。
正匆忙下了台阶,忽有个貌不惊人的太监前来搀扶她。
“乱臣贼子是自西北门而来,太后随奴才这边走。”
见这身打扮,便知是宫里人,她不疑有他,当下便跟着走了。
那太监果然很尽职,一路带她避开人群,专挑僻静地方而行。
到底是患难才能见衷心,在生死关头,她对这素未谋面的内侍很是感激,于是抽空问道:“你是伺候哪一位嫔妃的?”
对方依言回答:“奴才就是个在膳房当差的,微不足道,不值一提。”
太后颇为欣慰,仍拍了拍他的手,点头道:“你很好,等熬过这一关,往后我不会亏待你。”
他好似对此并不在意,应答得漫不经心只是专注地观察周围,终于找到了一处可以歇脚的地方。
皇宫中的井有很多,无论是哪一口,乍一看去都不起眼。
“您先在这坐会儿。”太监扶她坐下,约摸也是走累了,太后颔了颔首,靠在井边喘气。
离那些杀戮和火光远了,她此刻的心绪也渐渐不那么慌张,拿帕子擦去一脑门的汗,开始盘算出了宫后该到何处暂避风头。
太后的娘家人在朝中还是举足轻重的,那边倒是可以先住上一阵,等朝中稳定下来,再由自己的几位兄长上几道折子让皇帝请自己回宫也不迟。
毕竟历朝历代没有过把太后丢在宫外不管的道理,哪怕沈怿再狂妄,也不至于如此不受礼法。
在她兀自计划之时,身后的太监一直沉默而立,静静的注视着。
四周一个人也没有。
太后扇了扇热气,叫了声福子,“有些渴了,打点水来吧。”
他依言上前一步,眼睑低垂,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满以为逃出生天,而一脸从容的老妇人,面无表qíng地伸出手。
太后原以为他是打算摇轱辘汲水,并未放在心上,却怎么也没料到那双手缓缓越过了井绳,毫无犹豫地搭在她肩头。
猛地一用力,整个人便好似纸片轻飘飘往下坠。
噗通一声。
因为是头朝下,连呼叫也不曾听见。
崔福玉搬起一旁的石板,把井口堵得严严实实。
隐约能闻得其中扑腾的水花响,他冷漠地站在外面,淡淡道:“您自便。”
十多年前,她命人将淳贵妃推入井里,十多年后,自己也死于井内,就像一个轮回,总算是有始有终。
*
紫禁城的夜风刮了多久,这场政变就持续了多久。
把整个皇城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guī缩在壳里的隆安皇帝,他仿佛人间蒸发了一样,带着几个不成气候的心腹,趁夜逃离了禁宫。
沈冽听完手下人的禀报,颦眉若有所思:“照这么看,沈皓应该是准备靠青铜麟翻盘,这东西里说不定有什么地图或是路线。”
“跑不了多远的,现在追还来得及。”
起初还嚷着不要拉自己造反的晏指挥使,在经历了一晚上的酣战后,居然比谁都积极,当下点了一队人马打算出城拦截。
“是我太大意了。”书辞站在一旁,无不遗憾地轻叹,“若不带玉佩出来,也许就没这么多曲折了……”
沈怿伸手轻轻揽她,“不要紧的,别自责。”
“四哥说得是。”沈冽温言安慰,“而且就算你不带在身上,他也会想办法拿到。好在我们如今已占了大半优势,这些细枝末节,不用太过介怀。”
书辞闻言轻点头,抬起眼,朝他淡淡笑了一下。
明明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表qíng,不知为何,沈怿却觉得她好似十分疲惫,面容间尽是倦色,一张脸白得极不正常。
他不自觉拧起眉:“是不是困了?”
书辞仍摇了摇头,带了几分倦然地看着他:“我们能回家了么?”
“好。”沈怿抬手给她抚平额间的散发,柔声道,“我现在就带你回去。”
混战了一夜的皇城,雪地里堆满了尸首,宫殿外血流成河,正有人提着水桶一遍一遍冲洗着台阶上的血迹。
刀光剑影尽数烟消云散,破晓的天边,有晨曦洒下,正不偏不倚打在她的侧脸。
沈怿说完这句话同时,视线也落在她苍白的嘴唇上。适才被他抚过的额头,有一抹殷红的颜色。
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缓缓将手抽了回来,看着掌心里分明的血迹,挥了整宿刀的这只胳膊,也终于不住的颤抖起来。
“你……”
背后失血过多,又胆战心惊地折腾了一天,书辞撑到现在已难以为继,身形不稳地靠在他肩上。
她周身冷得厉害,四肢冰凉。
沈怿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手脚居然无力到连抱她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跟着她往下滑,半蹲在地。
“伤到哪儿了?”他握着她的手,几乎是吼出声来,“伤到哪儿了你告诉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