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手遮天,一手捶地
宋郎生的声音一下子盖过了我:“我从没有想过,你是如此蛇蝎心肠!”
心脏的钝痛蔓延至四肢八骸,痛得恨不得就这样死去。
或许,当真是我大限将至。
那股被我qiáng压的血气再度涌了上来,我生生将口中的血咽回至腹腔之中,一字一句道:“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宋郎生突兀的笑了起来,“萧其棠,我自问从未做过对不起你之事,哪怕是在得知自己的身世,为了你,我也放下了仇恨,一直以来,是你不相信我罢了。”
“放下仇恨?喂我服下忘魂散便是你放下仇恨的方式么?”
宋郎生低声道:“你说我下毒,可你有否想过,当日你所服下的可是入口即化之药,而忘魂散又是何种成分所制?”
凉凉一语,令我重重一震。
他一下一下喘着气,几次yù要启唇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
“事到如今,我不知我这么久以来,做了那么多事究竟为了谁,为了什么……哪怕得知你如此待我,我……”宋郎生吃力的看着我,眼中蓄满了泪,“我也无法在顷刻间把所有都化作恨……”
在场的所有人都那样看着他,看着我,没有人敢发出任何声响。
“可就算是孽缘,我们的夫妻缘分也已到头了。”宋郎生深吸一口气,泪水慢慢滑出眼眶,“阿棠,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唤你了……从今往后你我……恩断义绝……”
“……他日若再相见,”他的声音非常非常沙哑,可那最后几个字,却掷地有声,“便是不共戴天的仇敌。”
第四十五章
天上的云逐渐飘散,夕阳西斜,天光反倒更甚。
宋郎生说完那番令人痛彻心扉的话语之后,我以为我会一口鲜血喷出,倒地奄奄地说“哪还有什么来日……我早已身中剧毒大限将至,你便是想要报仇雪恨,只怕也是不能了……”接着他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迟疑的抱住我,“阿棠!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准死!”而我,嘴角带血虚弱的微笑“……你,你不是说再也不喊我阿棠了么咳咳咳咳咳咳咳,宋郎生,但愿来世你我不要再……”这时,声音恰到好处的戛然而止,我的纤纤玉手垂落,终于气绝身亡。
我估摸着我死了之后宋郎生总会知道真相,知道我是带着何种的痛楚与冤屈含恨而终,如此,在他余生之中或许心中都会为我留一片天地。
这般想着我憋了一口气,试图想要吐出一口血实施一番。
奈何天不遂我意,我这老血还没呕出,我身后的贺平昭倒先抢了我的台词,威声震天道:“大胆狂贼,竟还妄言来日!你公然谋害公主,便是cha翅也难逃!”
宋郎生仿若未闻,依旧决绝的看着我,那眼神凉飕飕的瞅的我心中甚为颓然,我不由避开他的眼神,心中计较着亲军都尉府围堵公主府前后两扇大门,凭宋郎生一己之力确是难以逃脱,可他那般说,定是笃定了能够脱身,然此番处境,除非挟持我哪还有什么法子能……
便是这么愣神的一刹那,一道凉凉的寒意袭上了我的颈间,身体被突如其来的臂膀箍住动弹不得,不待贺平昭出刀阻挠,一抹冰冷的刀锋贴上了我的颈,那锋刃寒峭仿佛随时能够割开我的肌肤,但听贺平昭震怒道:“宋郎生!快放了公主!你以为你还逃得了吗!”
被自己一语中畿所震惊的我:“……”
却听宋郎生冰冷地道:“huáng泉路上有公主陪伴,又有何惧?”
我心口一疼,眼下宋郎生这死也要拉我当垫背的架势哪还有半分昔日qíng真意切的样子?
我的身体倚在他的怀中,双手被他牢牢禁锢在臂弯中,下意识想要挣扎,后背却莫名的感受到一股砰砰跳跃,我怔然,这是……他的心跳。
是因为害怕,紧张还是恐惧?是担心不小心失手一刀划死我还是担心逃不出这千军万马之中?
宋郎生又道:“宋某只需公主陪我走上一段路,待离开将军的包围圈自然会放了公主,若贺将军一意孤行yù要拖延时间,宋某也绝不会心慈手软,贺将军也不愿公主受到任何损伤罢?”
我已听不清贺平昭在嚷嚷什么了,我想要转头去看宋郎生,可稍稍一移脑袋,脖子上那冰冷的刀锋又往我皮ròu更靠紧一分,我呆呆的周围的兵士高举弓箭,箭在弦上蓄势待发,又木然的望了望恨得牙痒痒又不敢上前的贺平昭,不禁一叹再叹。
太子弟弟命贺平昭围捕宋郎生,在他贺平昭的眼皮子底下竟还宋郎生挟持了襄仪公主,护主不力之罪本就难辞其咎,若是他还一意孤行为杀宋郎生而罔顾我的xing命,那么更是难逃死罪。
倘若贺平昭就此放跑了宋郎生,纵使怪他办事不利,太子多半也会认定这是我打定主意要救宋郎生这一命,不能全怪于贺平昭头上。
两者相劝取其轻。
果不其然,饶是贺平昭再不甘愿,他仍不得不放下长刀,命所有军士弃弓在地。
这时,躺在雨泊中的采蜜发出了低低的呻吟声,那声音如此哀转沉痛,多抵是想表述“我替你挡了一刀你不能就自己跑路丢下我不管啊”之类的意思。宋郎生挟持人质在手无力分神,他没有回头,却是唤起了柳伯的名字,道:“过来替我扶起采蜜姑娘,随我一同退至府门之外。”
早已被惊吓到九霄云外的柳伯看着宋郎生,“我,我……”
宋郎生沉声道:“若要公主xing命虞,就照我的话去做。”
柳伯手足无措的走上前来,到了采蜜身边又望向我,试图征求我的意见,我无法点头,只能说:“扶就扶吧,她又不重……”
柳伯:“……”
事实上,想要通过挟持一个人质全身而退的难度极大。
首先四面八方的暗器究竟从何时袭来不得而知,稍有不慎,人质没死人犯先死的例子比比皆是。
可宋郎生不同。
且不论他的武功之高,即便是被戳成血窟窿的瞬间,也必有能力在临死前拉我陪葬,这个风险贺平昭冒不起;而更为重要一点的就是,他不怕死。
勇者无惧,无惧死者则无隙可乘。
宋郎生就是这样架着我的脖子,利用我的生命带着他的采蜜一步一步的退离公主府。
这期间士兵军将如何分散出一条道,贺平昭又要保持在何等的距离,一切一切,皆听凭他的摆布。
只不过,宋郎生此举仍有一个最为致命的漏dòng——我亦不怕死。
此时我只需让自己的脖子往前用力一探,诸多种种也都将尘埃落定。
这么久以来接踵而至的打击早已令我丧失了求生的yù望,尤是此时,尤是此刻。
短短几丈距离,我只觉得自己的步子犹如千斤重,每迈出一步,都挣扎过一次。
但我终究还是什么也没有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