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仇记》完结
谢苇哪里还睡得着,也跟着起身,洗漱完,先去院里耍了一趟拳脚。
待两人用过早饭,捱到巳时初刻,昨日从车马行订下的车便到了门口,金宝进来后院禀道:「大爷,二爷,车来了。」
谢霖叫金宝捧了缎子、人参等物,跟着自己同谢苇坐上马车,来到了钱家老店。
谢汀兰昨日接了拜帖,晓得今日有客上门,一早叫大何在店门前等候,见着谢苇同一个年轻相公自车上下来,便迎上前去,道一声「谢相公」,领着两人往里去。
漕帮这一众人包了钱家老店一处院子,大何将二人带入后院正堂,谢汀兰已端坐堂上,那日请医问药的李叔并另一位帮中长老陪坐在一旁,见有客进来,纷纷起身。
谢汀兰今日穿了一袭秋香色窄袖袄,下面一条银红月华裙,本是十分样貌,这一打扮,越发明艳照人,此时盈盈一立,笑着见礼,道:「昨日半夜还下了场雪,我想着今日天寒路滑,还道谢相公晚些才来,不想这般早便到了。有失远迎,实是失礼得很。」
谢苇抱拳一揖,「少帮主忒也客气。」
谢霖自进屋起,一双眼便似长在了谢汀兰身上。他从未见过母亲,每每夜深人静,时常暗自幻想母亲容貌,只觉生母必是个温柔美丽的娴雅女子,方能叫父亲一见倾心,俗话说长姐如母,且又有血脉天性,如今见着了谢汀兰,便好似见着了母亲一般,一时心情激荡难以自抑,便连行礼也忘了,还是谢苇见他失神,偷偷伸脚踢了一记,方叫谢霖回过神来,赶忙深深一揖,「谢霖见过少帮主。」
谢汀兰掌管漕帮帮务已有数年,结交之人上至达官显贵,下至三教九流,数不胜数,其中不乏心怀爱慕的青年才俊,因惑于其美貌,初次相见便大为失态的亦不在少数,故此于那等盯视之举,早便习以为常,虽觉不快,却多是一笑置之。今日初见谢霖,乍一眼看去,只觉是个相貌颇俊的年轻公子,许是不曾见过多少貌美女子,故此略为失礼,直待见他呆愣愣盯着自己,目光炽热,却不含一丝往日所见的男女之情,倒更似孺慕之意,不觉生出些许诧异,等谢霖行礼后抬起头来,便愈发仔细打量了一番。
谢霖虽非文人,然日常相处的诸同僚却均是一方名医,各个俱是书香并药香一道薰出来的,其文雅之气,比之翰林诸学士亦不差甚么,久处其中,不免近朱者赤,亦染得一身温文尔雅,兼且这几年出入宫闱,一举一动皆有规矩可循,又生得一副好皮相,不拘怎生审视,入得眼中,便是个举止斯文玉树临风般的翩翩佳公子。
谢汀兰看得仔细,不知为何,愈是打量,愈发觉出几分面善,当真似曾相识一般,心中先生出几分喜欢,含笑道:「这位谢公子好生眼熟,总觉似在哪里见过般。」
一旁的李叔并那位岑长老亦频频点头,「可不是,这位公子好生面善。」
谢汀兰又为谢苇谢霖引荐一番,几人寒暄几句,这才纷纷落座。
不一时,大何小何奉上茶水点心来,谢汀兰笑道:「这茶是自家茶园产的,比不得龙井恁般有名,倒是尚可入口。」
谢霖轻抿一口,赞道:「清芬悦鼻,回味甘爽,比之龙井也不差甚么了。」
说罢,示意金宝呈上所携之物,「初次登门,区区薄礼,着实不成敬意。」
小何见少帮主点了头,便上前接过,站在一边。
第二十章
漕帮并非江湖第一大帮,却最是富得流油的一个,谢汀兰耳濡目染,见过奇珍无数,自是识货之人,略看一眼,已知那缎子是难得一见的上用之物,更不知那盒子中装的是甚,想必也不比这宫缎差甚么,暗道这礼虽不如何贵重,却显见来者有心,不免暗自点头,含笑道:「那日我家手下失礼,冲撞了谢相公,虽说当日请大夫看过,到底不大放心,惜乎相公走得匆忙,竟不知贵府何处,探望无门,叫人心下好生难安,今日见相公神采奕奕,想必已无大碍,我也便放心了,只是我等尚不曾登门致歉,倒叫贤昆仲先来拜访,着实叫人过意不去。」
谢霖并未听闻谢苇详说当日与姐姐相识情形,今日听了这一番话,才晓得两人竟是不打不相识,似是谢苇还吃了亏,不由一惊,看了过来,然又一回想,那日晚上除了衣服上几处污渍,倒不曾见他身上有甚伤处,想来也无甚大碍,便又放下心来,咽下询问之语。
谢苇这几年在外走南闯北,阅历非凡,自然听得出谢汀兰话中深意,这是拐着弯儿地套问二人意图、来历,谢霖在宫中日日与一帮子人精打交道,亦是熏染出一颗七窍玲珑心,闻弦歌而知雅意,两人对视一眼,便由谢苇道:「少帮主言重了,怎么说也是一家人,哪里值当为这点子小事过意不去。」
谢汀兰心道:你我不过同姓个「谢」字,说是同宗并不为过,只这「一家人」却是从何提起?
她心中疑惑愈甚,索性直言道:「不瞒二位相公,我谢家在江南多年,祖上已是四代单传,到了我这辈,连个男丁也无,平日里亦不曾见过甚同姓亲戚,那日听闻相公乃是同宗,着实心中纳罕,竟不知谢家祖上哪一支子孙是到京城落脚的,想是我年轻识浅,家中长辈又不曾提及,故此孤陋寡闻之故。今日既得二位上门,少不得要打听打听,还请二位相公莫要怪罪。」
谢霖自打晓得要上门拜见这位姐姐,已与谢苇斟酌好说辞,这时便道:「少帮主不晓得并不为奇,我兄弟二人亦是数年前才得知竟还有这一门亲戚。这其中缘由却需从二十余年前说起。家父年少时在扬州习医,阴差阳错与贵帮少帮主谢云和相识,不知为何,二人竟生得极是相似,又是同姓,不免大为投缘,二人便结为兄弟,叙做同宗。其后家父游历四方,再回江南时,方晓得这位结义兄弟已然过世,着实伤心了一场。不多时便听闻老帮主因着独子身故,不得已为女招婿,延续谢家香火。家父本想上门拜见,无奈当日家中长辈亦因病身故,家父有孝在身,又需扶灵回乡,登门不便,也只得将此事撂下。待孝满之后,又是诸事缠身,竟始终未能往苏州一行,引为毕生憾事,过世前特嘱咐于我,若有机缘得见谢家后人,当上门问安,也不枉昔年一番情谊。不想这般巧,恰日前撞见少帮主一行,这才登门求见,冒昧之处,还请勿怪。」
谢汀兰幼时随母居于杭州,满月时自是见过谢云和这位舅父的,只哪里还能记得,唯从母亲口中方得知一二往事,又怎清楚谢霖口中结拜之事是否当真,但见谢霖一脸情真意切,所说前后因果又是严丝合缝,心下登时信了三四分,嘴上却道:「原来还有这一桩旧事,我竟是头一遭听闻。」
一面说,一面拿眼去看李、岑二位长老。
那二位长老乃是漕帮旧人,昔日里俱在谢云和手下当个小小头目,虽晓得些旧事,但因并非日日跟在谢云和身边的亲随,知道得便也不大清楚,然扬州与苏州甚近,又是十里繁华之地,谢云和当日时常往扬州游玩,二人却是晓得的,亦曾因帮务去过扬州数次,李叔便问:「敢问令尊当日师从扬州哪位名医?」
谢霖道:「家父尊师姓俞,名讳上清下霜。」
这位俞清霜俞师祖乃是当日扬州城中大大有名的一位名医,只因故世甚久,这才渐渐无人提及,李叔昔年虽不曾求诊,却也是听说过此人名头的,登时肃然起敬,道:「令尊竟是俞神医传人,失敬失敬。」
二人说话间,那岑长老只盯着谢霖看了又看,忽地一拍大腿,道:「怪道老夫觉得这位相公面善,仔细瞅瞅,可不与咱家少帮主一个模子印出来的。」赞叹一番,又道,「这位谢相公的相貌想是随了令尊罢?」
他这话一出,李叔同谢汀兰俱是齐齐去看谢霖。
仔细端详一番,李叔亦是惊道:「可不是,这眉毛眼睛当真像得不能再像。」想起谢云和并谢韵芝长相,又道:「咱们帮主姐弟俩本就生得相似,少帮主长相随母,自然与舅舅也有几分相仿,这位谢相公的尊长又是因相貌与云和少帮主结缘……」
余下这话不言自明。
当下谢汀兰再无疑虑,道:「不想舅舅还有这一段旧缘,怪道谢相公说是一家人,如此算来,可不当真是一家人么。」
言语间已是热络起来,不似初时那般生疏客气。
谢云和与谢韵芝姐弟容貌相似之事,乃是莫恒偶然间听妻子提及,数年前又转述与儿子的,谢霖记在心里,这编好的说辞自是天衣无缝,眼见漕帮一众人俱是信了,也自欢喜,忙道:「听家父说,谢世伯亡故后,乃是其姐接掌帮务,论起来,我兄弟当尊称一声姑母,如今忽忽廿余年,也不知姑母大人身体安好否?」
谢汀兰笑吟吟回道:「家母身子康健,只是远在苏州,尚不知舅舅故人之子来访,若见着二位相公,定然也是欢喜的。」
谢苇此时忽道:「少帮主直呼我兄弟名姓即可,相公二字,忒也客气。」
谢汀兰眉梢一挑,点点头,「既如此说,少帮主这三字也忒外道了,咱们既是同宗,理当兄妹相称才是。」
李、岑二人亦道:「不错,不错。」
谢霖求之不得,当即从善如流,待三人叙过年齿,道:「姐姐好容易来京城,还需容小弟尽一尽地主之谊,若有甚么想吃的想玩儿的,只管与小弟说来,管教姐姐欢喜。」
谢汀兰听他言语诚挚,话中尽是一片赤子之情,不由抿嘴一乐,「好,那我也不与弟弟客套,改日得了空,还请弟弟带我去这京中繁华之处游逛一番,也不枉我大老远跑这一趟。」
几人这般谈谈说说,不知不觉便到午时,谢汀兰执意留饭,早备下一桌酒席,席间问及二人营生,得知谢苇谢霖一个是四海镖局镖头,一个是宫中御医,益发高看一眼,这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直待未时将尽方酒干席散,谢霖谢苇遂起身告辞。
谢汀兰并李、岑两位长老欲将人送出门外,谢霖急忙拦道:「外头冷得很,姐姐才喝了酒,仔细吹了风着凉,莫要出屋了,我们自己出去就是。」
谢汀兰并不曾吃多少酒,不过略酌一二杯罢了,倒是谢霖酒意上脸,两颊红扑扑的憨态可掬,因吃多了酒,脚步有些不稳,被谢苇半扶着,犹自不忘体贴入微,直说得谢汀兰掩嘴笑个不停,「我的好兄弟,姐姐又不是纸糊的灯笼,哪里就被吹坏了。」
说完,执意与李、岑二位长老送出门去,眼见二人上车离去方回转屋中。
谢霖并谢苇乘车回到家中,醉醺醺往床上一倒,嘿嘿笑道:「姐姐当真是又漂亮又和气,我娘定然也是这般,怪道我爹一见倾心。」
谢苇酒量不似他这般不济,神智甚是清明,见状哄道:「那是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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