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章
李章见是何总管,躬身施礼,正要开口,被一串急促的咳嗽打断。他侧身皱眉,单手压胸,好一会才缓过气,抱歉道:“贪睡了一会,没听到敲门声,累得各位chuī冷风了。何总管,请进屋说话。”
何总管原本只想传了话就走,这时却改了主意,咳嗽一声带头走进小院,跨入正屋。他站在不大的屋子中间,皱眉左右看着,一室简陋仍和两年前一般无二,让他忽然想起李章受刑的罪状“恃宠而骄”来,不由得轻轻摇头。他这种人jīng,自是清楚受宠失宠的风水轮流,但像李章这样,进来就让人瞧不透的,还是头一回。就像今天,王府内的阖庆团拜,王爷就特意吩咐要让李章参加,还要他亲自过来传话,他自然明白那是王爷要他亲自来看看qíng况的。
“晚上府中阖庆团拜,王爷吩咐,公子若是大好了,请务必参加。”
“我知道了。”
何总管见李章低眉应了,等了一会不见有其他话,转身出门。临到门边又凉凉地说:“天冷,炭炉总要起的。使什么手段都不应拿自己的身子作践,公子是读书人,这点道理总该明白吧?”
李章紧紧抿唇,习惯地因为不想被人看清自己的面色而垂低了头,简单地应了。他只想快快送人离开,一句话都懒得多说。谁知得知消息赶回来的何青正好进门,听见何总管那句话,满心悲愤,竟跪在何总管面前把一直以来所受的nüè待苛刻诉了个遍,听得何总管睁大了眼睛相关的管事直往后退。
“真有这事?”
何总管虽知这样的事在所难免,到底觉得跟着自己的这些人太没有眼色。王爷对李章到底如何只怕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他们这些底下人又拿着jī毛当什么令箭!想起自己也误会了李章,不禁也有些赫然。
“李公子大度。在下回去后自当严加管束,不会再让如此的事qíng发生!何青先去领银炭,再让李医师过来瞧瞧病,晚上千万别坏了王爷的兴致。”
何青还想说什么,被李章拉住。送走何总管后,何青抱怨道:“公子为何不直言身体欠佳!这样冷的天,体弱些的人也经不起折腾,何况是公子!”
李章笑了笑,不以为然地说:“托病不去是恃宠而骄的人才有的资格,我又算什么?不过过去应个景,坐一会也就完了。躺了这么久,出去瞧瞧也好。”
第9章 年关
下午何青拢起炭火,屋里顿时暖了许多。何总管回去后厨房也不再怠慢,李章吃了些软烂易消化的热食,又吃了李医师开的药,终于好好睡了一觉。
挨近傍晚时天又开始落雪,何青瞧着越下越大的雪面色越来越沉。李章睡饱后jīng神好了很多,自己穿好衣裳,翻出母亲亲手做的棉袍,套在长衣外面。
何青过来给李章穿上披风戴好雪帽,又找来个轻巧的手炉,让李章捧了,不放心地打着伞一直送他到禧延堂门外。一路上,不断有软呢小轿掠过身边,他们在仆侍丫鬟的呵斥声中不断避在路边。何青越走越想哭,偷眼去看李章,李章却轻笑着安抚他。淡淡的雪光中,李章的脸如细雪般清淡皎洁,笑意轻轻地打在眼里,gān净而温暖。
何青深深地叹了口气。
李章差不多最后才进到大堂,正赶上众人依位次给司马逸拜年,他随意跟在人群最后,向上磕了头。随后屋子里吵吵闹闹地互相拜年,他独自转出门外,对着李府的方向,跪下磕头。想着那边必然也是如此的热闹,娘亲却是一个人的孤零,心中黯然。他静静地站在檐下,听着积雪压断枯枝的声音,忘了时间和一切。
“公子。开席了。请公子入席。”
李章回神,谢过好心的小丫头,重新进入大堂。
满堂热闹喧哗中司马逸意气飞扬地坐在上首,美姬公子们争相替他布菜、敬酒,他乐呵呵地来而不拒,倒是坐在一旁的王妃面色颇有不虞,却也莫可奈何。
李章只瞧了一眼就寻了个门边的角落坐了,也不管同桌之人脸色如何,顾自挑些能入口的,边吃边瞧着门外的飞雪。
酒过三巡,喝了些酒的美姬公子们益发莺声燕语,竞相展示起才艺来。
李章入王府两年,第一年因大部分时间在侍卫营,年节时也照着侍卫营的规矩轮休巡值。穆严照顾他年纪小,除夕初一都是在家里过的。虽说回到家里父亲的脸色比从前更加难看,但是能和母亲一起过年却是非常开心的事,也让他存了想要留在侍卫营的心思。
他头一次参加这样的家宴,与内府中的各色人物也从无jiāo集,独自坐在角落正觉无聊之时,骤见堂中一名红衣女子在越打越急的鼓点声中旋得缤纷缭乱直yù飞去,顿时收回了散漫的心思,看入了神。他不过才十六岁,两年间虽经历种种,到底还是少年心xing,对技艺总会更上心些。
李章谁也不认得,好在同桌自有细细解说之人。于是他知道了跳舞的女子是王爷上年买回来的舞姬叫明月,清歌的女子是前年进府的顾念小姐,随后还有擅琴的清晖公子,除了管箫chuī得极其缠绵清越外,还舞得一手好剑的风瑜公子。李章习武后一直对剑qíng有独钟,此时看风瑜一双短剑舞得光华闪烁泼水不进,看得彻底入了迷。他单手托着腮,俊美的脸上蕴着温温的笑意,淡得像屋外暗香浮动的梅,静得如漫天飞扬的雪。
司马逸自李章进门就一眼看到了他,见他躲在众人之后,又是一副上不得台面的畏缩模样,顿时又没了想见他的心思。他决定大好的日子还是不要再看他省得徒惹气恼,哪知道竟管不住自己的眼睛,一点不拉地看见了他所有的动静。
他看见他闪去门外,看见他坐去门边角落,看见他独自孤离在喧闹之外,虽然依旧好心qíng地在美人堆里调笑嬉闹,却在看见他如此安静的欢喜恬淡时,惊觉自己的心竟是一整日都在莫名地焦躁着,直到此刻,才静静地落了回去。
他看得痴了。
“王爷!今日风瑜舞得不好?王爷竟然看都不看……”
风瑜原本最傲的就是自己的剑舞,司马逸回回看到都是双眼发亮,任何时候舞完都会被他拢走全部的心思。今天他借着酒意舞得更加酣畅,本想着一舞倾城独占鳌头的,哪知道最在意的观众心思却完全没在自己身上,也就怪不得一向不做姿态的他也要忍不住抱怨了。
“本王哪里是没有看,风卿舞得jīng妙,本王是看痴了呀!”
司马逸揽过风瑜,笑着擦去他发迹的汗水,执起酒杯,边笑边喂道:“可是今日的酒好才舞得如此酣畅?那就多饮几杯。”他一边说一边想起喂李章喝酒的事来,忍不住目光又向李章飘去,却见他又已转头看向屋外,方才那般的笑容竟似幻景一样,了无痕迹了。
“李章!”
突然拔高的厉声顿时让堂中静了下来。离司马逸最近的风瑜吓了一跳,不明所以地抬头,刚才还笑意盈盈的司马逸突然变得bào躁yīn鸷,瞪着某处的目光竟然满是气恼愤怒,他忍不住顺着司马逸的目光看了过去,只见一个纤瘦少年错愕地愣了一会,随后垂头离座,跪到了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