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章
李章默默地跪在众人的目光之下,没想去问为了什么。司马逸瞪着他,心中莫名的气恨烦躁,却不知道要做什么,一时竟有些乱了方寸。
风瑜一见之下,已知司马逸的心思,不禁既酸且怒。他自然是听说过李章的,知道是王爷错点回来的男侍,更知道前些时候刚被王爷重罚过。王府里美姬公子不少,皆是顶尖的风流人物,李章虽然长得不错,却根本就入不了他的眼。风瑜从小自视极高,初出道即名满京城,入了王府更是一直稳占头位。他原本就心计深沉,知道司马逸不喜争锋吃醋,就总是一副宽和随意的模样,从不矫qíng作态,却也从不放过任何一个拢住司马逸的机会。他的箫和剑,就一直是他不二的争宠法宝。
此刻,他看着向来在万花丛中潇洒自如的三王爷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失了方寸,自觉很有必要替王爷分担一二,便拿起面前的酒杯,潇洒一笑,道:“风瑜听说李公子是穆统领的高徒,自然是武艺高qiáng。风瑜不才,私以为剑箫双艺中以剑为首,不知李公子可肯赏面切磋一二?”
李章愕然抬头,看向风瑜,微微皱眉。风瑜看着李章尖削的脸上墨玉似的两只大眼睛,更觉狐媚不堪,忍不住恨恨咬牙,面上却仍是一副chūn风脉脉的和煦温蔼。
司马逸在风瑜说话时已定住心神,对方才的失态颇为气恼,此时看着李章,竟也和风瑜同样的想法,觉得李章一副故作的娇弱不胜衣姿态,竟比女子还要扎眼!
司马逸拉过风瑜的手细摸慢捻,宠溺地笑道:“剑随心动。风卿之剑空灵恣意,气度森然,宛如飞仙,哪里是只知魅惑邀宠的凡尘俗子所能比的。还是莫要堕了你的剑气罢!”
李章闻言如被雷击,他再能委曲求全,也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少年,大庭广众之下被如此当面污责,又如何能忍?!他脸色煞白,瞪着司马逸,咳喘了好一会才抖着声音说:“李章的剑…只为护卫而出,从无魅惑邀宠之意!”
李章的声音虽然暗哑却带着不容质疑的傲气,听在司马逸耳中顿时觉得自己的心又动了一下。他瞬间凝神,压下这种莫名的骚动。他讨厌一切无法掌控的事,从当年看着赵妃吐血而亡时开始,更何况今日已经因此失态过。
他冷冷地瞥着李章,问:“你当真不自量力,要和风卿比试?”
“是!”
“那好。风卿你就去教训下他吧,怎么说,他也算是你的……妹妹。”司马逸轻佻地笑着,捏了一把风瑜的腰身。风瑜虽也不喜这话中隐含的意思,终究是司马逸摆明了向着自己,笑得愈发chūn风得意了。
李章却气得双眼含泪,跪在地上好一会都起不来。
众人腾出大半个厅堂的空地。风瑜仍是舞剑时的清慡打扮,白色的团锦夹袄,肩膀和衣摆处绣着暗花,同样的团锦长裤,裤腿利落地扎在白色羊皮短靴中,腰间一条绛色丝绦,束出了一身伶俐jīng神。他特制的双虹剑长不过尺半,剑身薄似柳叶,剑首悬着长长的绛色丝穗,纷纷扬扬地与腰间平实的丝绦遥相呼应。他俏生生含笑而立,看着整好装束的李章缓缓而入,抬手比了个潇洒的起势。
李章脱了棉袍只穿着里面的一身半旧长衣,束了腰后更显得弱不胜风。他拿着一把普通的长剑,看着意兴飞扬的风瑜轻轻抿紧了唇。
他知道自己意气用事了。只是如此的污rǔ,他就算拼了命也想要洗去。他没有退路。
风瑜一等李章应了剑势,就腰身一摆攻了过来,双剑寒光点点,夹着剑穗带出的风声,真真是气势bī人。李章只觉得远看时已是密不透风的剑,近看更是滴水不漏。他自知无力硬搏只能一击得中,便踩着九番阵的步法方位慢慢周旋,仔细寻找风瑜的破绽。
两个人斗到一处,安静的厅堂里却几乎不闻兵铁相jiāo的声音,只有风瑜剑穗舞起的风声和李章越来越喘促的呼吸声,偶尔还夹着几声压抑的低咳。
风瑜虽然始终身姿曼妙剑势如虹,却越打越是心惊。他的剑舞的成分本来就比普通人少,自小又一直练功不懈,这套剑法更是馆中异人专门相授,虽被他添加删减得更适合舞,当真对阵时也是三五个护院不在话下的。哪知道如今倾力相搏,李章奇怪的步法总让他的攻势落空,而他看似软弱的剑尖,又每每卡在自己前招已老后招未继之处,bī得他只能仓促闪避,还要顾着颜面绝不能露出láng狈来,也就更加心烦气乱。他不时偷看司马逸,眼见着起初还在轻松调笑的王爷渐渐开始认真,不再四顾谈笑,单手支颐神qíng严肃,目光中是他从未见过的意外的欣赏,不禁怒火中烧,想要抹杀掉对方的心思竟越来越qiáng。
李章勉力支持到现在已经越来越疲累,汗湿重衣,手中的剑更是重了数倍。他虽然一直竭力避免和风瑜正面相jiāo,鞭刑时受到的内伤虽不是很重,却也不是短短几日的调息就能痊愈的。风瑜的招式虽然没有夹带多少内力,气势流转起来对他现在过于破败的身子也是不弱的打击,几次眼见的必杀都因为脚步的虚软只能迫得风瑜翻身退开。现在的他再是如何的不甘也已经无力支持了。
李章长叹一声,正想弃剑认输,只见风瑜满眼杀机地直扑过来,左手剑横扫自己的双腿,右手剑连点带挑,直奔自己的面门而来,竟是看穿了他qiáng弩之末的最后一点气力,绝杀而来。李章本能地抬手,三尺青锋后发而先至,直点风瑜的咽喉。原以为风瑜会和之前几次一样及时避开,谁料想他竟然冲势不减,临近身时突然掷开手中双剑,继续向李章的剑上撞来。李章大惊之下用力撤剑,也只能避开要害一剑刺穿了风瑜的左肩。qíng势突变,李章还来不及定住被反撞之力冲乱的内息,就被飞身过来的司马逸狠狠一脚踢倒在地,吐出一大口血来。
司马逸抱住风瑜一把扔掉长剑,连声叫传御医。
风瑜楚楚抬眼,蹙眉忍痛,看着司马逸轻轻地说:“是风瑜急切了,怪不得李公子。请王爷息怒。”
司马逸恨恨地看着风瑜雪白衣衫上越洇越深的血迹,咬牙切齿:“李章jian佞狠毒,本王留不得这样的人!”
风瑜急切地伸手,扰动伤处,痛得双眼含泪。司马逸心疼地擦去他额头的汗水,想了想,冷声传令:“把李章关入地牢,待风公子伤势好转后由他处置!”
何青在小院等到戌时,估摸着宴席该散了,又找了件厚衣服去接李章。刚到禧延堂外就听说李章被关进了地牢,顿时吓得三魂不见了一魂。他在风瑜院外跪了一夜,才被允许去看一眼李章。他哭着谢恩,顾不得跪僵冻伤的腿脚,跌跌撞撞扑进地牢。
李章冻伤jiāo加,躺在墙角又已烧得滚烫。何青哭叫了半天,他才迷迷糊糊地认得他,听何青抽抽噎噎地说了半天,也不知听明白了没有,只是轻轻地叫何青去求何总管换个差事,别再来了。
何青哭得只会摇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李章自知日子无多,再无机会见到娘亲,早已彻底灰了心,听着何青哭得撕心裂肺,自己却一滴眼泪都没有。他觉得累极了,只想永远地睡过去,再也不要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