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章
谈烨一看老太太这样更多了层惊慌,连连替她抚着背,催着丫头为她打扇。
“奶奶别急!我定会找回她替您瞧病!”
谈锦博看着乱糟糟的场面,皱着眉头问:“那院里的人呢?”
有人回道:“都在院墙根里躺着,像是被人点了xué,个个动弹不得。”
谈锦博吃了一惊:“她还认识江湖人?”
“听说,她本是前刺史赵祈南大人家的侍婢,赵大人出事前她陪赵老太太进香时被人劫走,恐怕真有些不见光的背景。”
谈锦博看了眼说话之人,见是个并不相熟的同僚,眉头又皱紧了几分。
那人意犹未尽,犹自继续说道:“就是她那义父也很有来头哦!听说曾为当年的宁王诊过病,皇上做宁王时就很厚待苗夷,据说正是源于此呢!”
谈锦博更加吃惊:“他还认识皇上?”顿时有些暗恼谈烨的孟làng,狠狠瞪了他一眼。
这谈锦博的眼里一向只有对自己有用的人,哪里真看见过别人,便是这说话的同僚,也是看着眼熟,实则连他叫啥都记不起来,更何况是山野村民一个的宋芷清了。若非她看好了老太太的病,儿子又那么撒泼耍赖地非要娶她,他是一分半点也不会同意的。原以为就算硬抢来了,只要过后多赔些钱财给她家,自然就相安无事,现在听人一说,才惊觉儿子给自己惹了个大麻烦回来,而这麻烦因为牵扯到均田制后的苗汉纠纷,又让他本能地想要用qiáng硬的手段压制下去。只要芷清还在他们手上,金益就算与皇帝有天大的jiāoqíng,为了姑娘家的名声必然也会一口忍下,到时就是逢凶化吉了!
于是他马上寻到平度的副将,请他帮忙在城中搜寻芷清。
那个副将一直都是平度的副手,与谈锦博十分相熟,闻言一口答应了,还建议派人去木彝山盯住金益。谈锦博自然感谢不已,只盼着截下芷清让一切尽快变成熟饭。
李章带着芷清在街上的暗处又换成寻亲不遇的兄妹模样,借宿于城南的一间小庙。李章基于前次的逃亡经历,小心地又出去探了探qíng况,竟看到官兵正在挨家挨户地搜查。他隐于暗处偷听了一下,发现竟是冲着自己和芷清来的,倒真有些吃惊了。因担心司马逸发现了自己假死的真相,他特意去找到个暗卫的消息点,见一应暗号机关都未改变,遂将内里的来往消息看了一遍,发现除了近几个月来越闹越凶的抢地事件外,并无关于自己的只言片语,才放下心来,回到住处带着芷清又换了几处地方,避过搜寻的官兵,才略略休息了一会,天亮就另扮成一对中年夫妇离开了云南。
他们出城雇了车,一路摇晃着行到大坡,弃车离开官道,沿着山里的小道往回走。
城里,搜了一夜查了一天没有结果的谈锦博越想越担心,总觉得救芷清的人不简单,再去联想金益与皇上的关系,越想越胆颤心惊。抢亲虽不是什么大事,动手的莫老爷却是东平寨抢地纠纷的主事人。想起当年宋芷清就是在赵祈南出事前被人带走,谈锦博更觉得眼前的事没那么简单。
他思前想后坐立不安了两天,终于决定去找平度坦白,不敢隐瞒自己在抢地事件中收到的好处,却把责任都尽量推到其他人身上。
宁州是最早开始推行均田制的地方,因为涉及到的田地主人皆在双王之争中站错了队,导致大批良田有了重新分配的机会,也使谈锦博之类的人有了伸展拳脚的机会。而宁州多山,良田大多集中在靠近益州的边界地区,当时囿于战争形势,未能即时分配,但已经被谈锦博等人私下里分完了。
战争平息后,肃帝允许夷族与汉族共同参与均田制,宁益边界的田地原本就有很大一部分是在安平年间的苗夷之乱前后被汉人抢走的,这回便借着均田制之由重新分了回去。虽然这样的分配并无产权到手,但归于朝廷的产权也同时侵犯了谈锦博他们的既得利益,于是仗着山高皇帝远,仗着有平度这个靠山,谈锦博他们从小打小闹渐渐变成了明刀实抢。受害苗民告官,而官正是抢地的幕后之人,拖字诀后再罗织些其他罪名,往往倒是苦主吃亏。几次过后,苗民不再信官,生xing彪悍的开始bào力抗抢,谈锦博不敢借用平度的军队,就和人一起调唆着把宁州都尉也拖下了水,借口山里又有匪患,派兵过去镇压,终于将事qíng越搞越大了。
平度掌着定南军原本与地方并无jiāo集,但因谈锦博的缘故,对宁州的事仍是多了份关注。知道谈锦博打着自己的名头狐假虎威,因着姐姐的缘故也只是假作不知。原本以为只是些小打小闹,如今听来,竟是彻底颠覆了均田制的根本,这一惊也是非同小可。
他沉着脸问谈锦博:“竟然闹这么大了?你们准备怎么办?这可是欺君之罪!”
谈锦博抹着额头哈着腰,小心翼翼地看着平度说:“刘都尉去东平寨执行公务,那里的刁民私通土匪bào力抗官,已……被刘都尉全部镇压了。”
平度眉眼一跳,眼中寒光一闪:“全部?”
谈锦博吓得一哆嗦,腿都有些软了,蚊子似地小声应道:“蛮夷凶悍,男女皆不畏死,所以……”
“啪!”平度重重放下的茶盏裂作了三片,茶水从几沿漫流下来,很快就湿了一地。
谈锦博终于站不住了,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平度哀声求道:“姐夫知道这回的事qíng做得过了,但事已至此,无可挽回。只要这事儿能被压下不至于上达圣听,我们一定就此收手,绝不再犯!”
平度见他说得恳切,又提到了姐姐,便略微收了些气势。他在攻打益州时见识过苗民的剽悍,知道他们对汉人依然有着不信任感,因而对事qíng发展到如此地步并不意外。他家世代军旅,于田耕一事并不了解,又父母早亡,一直都由长姐帮衬带大。谈锦博为人虽是贪利市侩,对这原配妻子还算不错,起初并不限制她照顾弱弟,后来又始终尊着她正妻的地位,因而平度一直都很承这个姐夫的qíng。
于是他起身扶起谈锦博,放缓了语气道:“那件事既然已经做下,就弄得彻底些。重点查清有无知qíng之人,入京告官的途径也须看紧。至于那金家父女……,等我派人查探清楚再说。先盯住他们,不要妄动!”
再说芷清,被李章带上山路才真正放松了下来,不时偏头去看李章,越看越觉得有趣,忍不住就噗哧一下笑出了声来。
李章知她在笑什么,眼光掠过芷清的脸,一样也是笑意晏晏。芷清蓦然红了脸,追着李章要打,被李章笑着躲了开去。
正是午间,山道上人烟稀少,他们昨夜折腾到半夜,今日又一早起来赶路,都已有些疲惫,遂在一处山溪边休息打尖。芷清喝了几口水,正想洗把脸,想起脸上的伪装,犹豫着放下手去。
李章见状笑道:“这个不怕水,但洗无妨。不过,终究不是那么舒服。我先替你卸了吧。”
他说着就解下包袱找出瓶药水,拉过芷清替她卸伪装。芷清看着李章近在眼前的沧桑模样,忍不住抬手用指尖去轻触了几下,好奇地说:“这东西这么神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