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章
再次听到这句话,司马逸颓然放开了手:“你……果然还是不肯原谅……”
李章抿紧唇,看着垂头丧气的司马逸,手心竟然握出了汗来。他不知该如何劝解,正如他不知如何化解那些过去。不恨是理智,而非自然的qíng感。那些不断叠加反复锻锤的伤害,早已让他对司马逸敬而远之。如果司马逸仍如过去一般qiáng硬霸道,他自觉尚有应对之法,然而司马逸竟似变了个人般,就让他心软无措,反对自己生出了怀疑。
于是他缓声问道:“皇上到底想要李章如何?如果原谅能令皇上心安,那我……原谅。”
司马逸听罢并无喜色,依然颓着双肩,黯然摇头道:“孤非是只求心安。孤对你终是难以心安了!孤想要你原谅,只是想确认,你我之间……尚能回到曾经之处……”
司马逸说完抬起头,看着李章的眼里充满了痛苦与期待,微向前倾的身躯与握紧的双拳流泻出小心与不安,竟让李章不忍直视。
回到曾经……吗?
曾经是他的天真,以为褪去上位者的qiáng硬外壳,他与自己并无分别。然而世事无qíng,他已知道无论怎样的软弱过,他终究与自己不同。
他是大魏的君王。
想到此处,李章抬起眼睛看着司马逸,字斟句酌地说:“曾经之处,不过是信任与理解。我以为,我们已经回到了。”
司马逸眼睛一亮,手下不觉用力了几分:“你当真如此认为?”
李章轻轻点了点头:“皇上能应允李章放任自在,便是对李章的理解与信任。李章又如何还会相疑?”
司马逸有些意外,偏头想了片刻,明白了李章话里的意思,不觉沉下脸道:“若是孤想见你,便又不是理解与信任了?”
李章抿唇不语,乌亮的眼睛让司马逸霎时没了气势:“孤是答应过,不会要你定期觐见。可是,孤没说永远不见啊!”
“皇上到底想要李章怎样?”李章见司马逸又再故态重萌,索xing问个明白。
司马逸张口便说:“孤想请你做隽儿的师傅!”
李章呆住,不可置信地看着司马逸。
司马逸得意地笑道:“孤这儿子心思实诚,虽有太皇太后和太妃惯着,倒也并不骄纵,你会喜欢的!”
李章垂下眼帘,盯着自己的双手简单地说:“李章不容于师门,哪有收徒的资格。况且有穆将军在,大殿下又何须另觅良师?”
“穆严是个死脑筋啊!当初就不肯正式收孤,如今更不肯让隽儿拜师了!”
“……尚有多位武林耆宿……”
“孤信不过他们!”
不等李章说完,司马逸已经断然否决。李章讶异地看向司马逸。
“你可知那袁牧之是何人?他便正是容燮的师傅!还有那青城派八卦门,当初可都有弟子参与了张澜对我们的围堵追杀!如今见了好就来卖乖,孤又怎能放心将皇儿jiāo与他们!孤最信得过你。你既为孤保下了江山,又怎能不帮孤守住这江山?隽儿跟着你孤才放心!”
司马逸越说越理所当然,脸上尽是不加掩饰的得意,直把李章听得目瞪口呆,正不知如何反驳,屋外忽然传来刻意压低的争执声,李章辨出芷清的声音,当下脸色微变起身出门。
原来芷清久等李章不出,以为出了意外,到得院中却被禁卫拦住。她看清凌云聪便即明了,莫名就觉得心中一紧,不管不顾地就要硬闯。凌云聪与刘昀赵禹不敢硬拦,竟用九番阵将她困在了中间。
李章出门看时,芷清正被三人阵困得恼怒不已,他身形一晃,几个错步已闪入阵中,拉住芷清又是踏虚就实,趁着三人犹豫的一刻带着芷清脱出阵来。
三人当即收阵,看着李章俱是既惊且羡。
司马逸闲闲地靠在门边,看着傻愣着的三人好笑地叱道:“还不快退下!九番阵被你们这么用,刘公怕要气得现身了!”
凌云聪赧然低头,刘昀不服气地嘀咕了句什么,赵禹则一脸欣喜地盯着李章不放。
李章这才认出人来,对着赵禹点头致意道:“赵卫尉也来了。”
赵禹激动不已,恭谨地抱拳行礼道:“恭贺魏国公伤势痊愈!”
李章虽已不是头一回被人当面如此称呼,却是依然觉得很不自在,伸手扶起他道:“李章心中惟有刘前辈才是真正的魏国公,赵卫尉还是莫要如此称呼为好。”
“有何不能?于qíng于理你都当得起这个名号!”
司马逸忽然□□话来,赵禹也连连点头道:“容家庄一战,赵禹得益甚多。魏国公何需自谦!”
李章摇头道:“非是我自谦,而是九番阵本就jīng彩绝伦,我不过是借了刘前辈的光罢了。”
司马逸不以为然,知道李章的死心眼,转而对着芷清道:“宋姑娘——,咳,该是李夫人了!论起来,你们去秋大喜独少了孤的一杯喜酒,今日李章伤愈又添一喜,却是再不能少了孤的了!”
他的心qíng不错,自觉终于摸准了李章的脉门,说话的神qíng便透着股随xing的无赖味道,像是对着旧友家人一般。
芷清正自担心气恼,见他如此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想也未想便张口回道:“皇上想饮酒,我家却是没有的。哥哥早年伤损过甚,此番又是九死一生,平日饮食尚且难调,如何还能沾染酒水!皇上想饮酒,还是去东院寻靳大人的好!”
司马逸顿时僵住了笑容,看着芷清气也不是怒也不是。
芷清兀自继续说道:“如今靳大人正着东院宴谢武林前辈,哥哥还需针灸服药,请皇上恕哥哥不能相陪之罪!”
司马逸终于yīn下了脸色,见李章将芷清扯到身后更是心堵,忍不住就语中带气地说:“孤只说了一句,她就回了一箩!真当孤是好揉捏的不成?!”
李章本就对司马逸的翻脸无qíng极为敏感,见他变脸已然戒备,此时听他话里风雷隐现,未作多想便挺身皱眉道:“内子关心则乱才会出言冲撞,起因皆在李章。皇上若要怪罪,就一并算在李章身上!”
司马逸原本只是心有不忿,被李章如此一顶顿时气得咬牙:“你这是吃定了孤不会拿你怎样是不是?!”
他素来冷厉威严,少有和颜悦色之时,故而面色一沉便已肃杀萧然,压迫感立盛。
“皇上息怒!”
不等李章回话,赵禹和凌云聪先已惶恐地跪下求qíng,刘昀愣了一下才跟着跪低,却是满脸的不以为然。
院中的气氛陡然紧张了起来。
芷清早将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深深后悔起自己的孟làng。她确实是吃定了司马逸的态度才放肆地将积怨吐出,待见到李章小心戒备的样子才记起对方真正的身份,想从李章身后出来请罪,却被李章用力制止,急得咬紧嘴唇绞起了衣摆。
李章始终正视着司马逸,神色间既无慌张亦无自负,只有淡然冷冽暗暗流转,慢慢冻结了司马逸冲上脑门的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