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章
李章是被顾纹抱醒的。
身体像被揉碎了似地痛,他控制不住地颤抖抽搐。
顾纹马上察觉了,连忙松开手,不敢轻也不敢重地搂着李章,低头细细地去看儿子的脸,想要扯个笑脸出来却终是再次哭了起来。
“娘……,我…没事。”
李章忍下了眼泪,仰头看着娘的脸,轻轻浅浅地笑。顾纹哭得更是难禁,摇晃着身子长长地哭问:“章儿……,章儿!……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李章心口疼得如万针攒刺,不顾浑身的伤痛抬手抱住顾纹,轻轻地、简单地告诉娘:“……他们…他们想治王爷的罪。”
“……你知道?”顾纹泪眼婆娑。
李章摇头,微微苦笑:“我…只是个……侍卫,……怎会…知道。”
“那他们为什么啊??为什么把你伤成了这样……”顾纹痛心得不知如何是好,看着囚衣上仍在不断洇透的痕迹,恨不得挖出自己的心来去替李章。
李章勉qiáng提起的力气又已耗尽,双臂重似千钧,再也抱不住娘亲。他挣扎着,颤抖着,努力贴近娘的身体,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缓解心头已被刺成一滩血ròu的痛楚。
“娘——,孩儿…对不住你……可是……,孩儿……无论如何…也…不想……承认没有的事……娘总说…章儿是……个男子汉,……章儿不想……折了…娘的期望……”
顾纹听着李章的话,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心口依然绞着疼,却为李章满心骄傲。她的孩儿,被李府人踩得直如烂泥的章儿,何曾真像他们以为的那样扶不起站不直!她的孩儿,一直都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任是如何被低贱轻贬都不曾变过!
不曾。
也不会!
她为这样的孩儿骄傲,却到底忍不住越来越痛彻心扉的无奈和凄怆。
她看出李章力不从心的靠近,微微用力了些:“娘知道。娘知道的……娘不会拖累你。娘已经……没有多少日子了……”
李章被这话惊得混沌的神智重又清明,不能置信地看着顾纹:“娘?!”
顾纹偏头靠着李章凉浸浸的脸,看着窗棂下在阳光中翻滚的细尘,轻轻地说:“娘很高兴还能再见到你……娘病了很久了,怕你担心一直没有告诉你。娘不会…bī你做违心的事……可是……,娘的心好痛!……娘的章儿一直都是好孩子,为什么要受这些罪?为什么要吃这许多苦啊!”顾纹说着又哭了起来:“……娘好后悔!生下你却护不住你……,也许真不如,当初就不曾生了你!……是娘对不起你,娘对不起你……”
顾纹越说越小声,心口越哭越闷,终于又背过了气去。李章看着娘亲直直地向后倒,急得猛然挺身,拼尽全力抱住娘,随后就被遽然迸发的伤痛打回原形,却仍是紧抱着娘,让娘亲倒在自己身上。
再次清醒时,顾纹已经不在。李章看清眼前的事实时,泪水再次遏止不住地滚滚而落。
成辙刚才一直在偏室听着,见这两母子竟是死了心地不肯合作,心里倒也生出几分敬佩来。顾纹被带走时满眼的鄙夷和自傲,让他不由自主地有些退缩,再看向昏死在地上的李章,更是无力兼慨叹,当日就向成统提jiāo了报告,认为一味由李章做突破口恐难如意,不如试试直接从司马逸身上下手。
成统思量再三,同意了成辙的意见。于是停了对李章的刑讯,还让人替他看过伤,接上断骨,姚太青下的金针却依然没有被取出。李章自见过顾纹后qíng绪大恸,引发蚀心糙之毒发作,日日想起娘就痛不yù生,再时时刻刻被金针折磨着,已是渐渐淡了生念。
司马逸自从入京被太子下令羁押后,数次要求自辩,都被太子以罪行昭昭为由,坚持由大理寺取证核实后再行会审。司马逸见状不再坚持,安心居于诏狱,等候太子认为的合适时机。诏狱狱吏虽也善使风舵,但在悯妃和穆严的打点下也不敢作践这个宁王。他既不忧心,也不心急,好吃好住的,反倒重又养回了当初的风流倜傥。
如此就过了大半个月,穆严那处传来的消息仍在可控范围之内,靳白那边更是大有进展,司马逸便安然冷眼地等着看成统和司马遥的下场。
结果这天居然有人把他带出了诏狱,押进马车兜兜转转地到了地方,竟是被带到了大理寺。司马逸微微诧异,仍是不露声色地迈进堂去。
这地方他并不陌生。当初管着吏部时,查办的官员都在这里受审,他作为主办长官,虽不喜亲力亲为,偶尔出面看下结果总是免不了的,自然知道审问的诸多手段。他不相信成统敢在一切尚无证据时就对自己做什么,便傲然立着,冷然不屑地把堂上堂下一gān人等都瞧了一遍。
成辙倒也没有怠慢,吩咐人给司马逸看了座,才肃然让人带人犯。
司马逸略一挑眉,有些好奇地看向门外。
明晃晃的太阳下,两个衙役拖着个人进来,丢在堂下。那人伏在地上好一会才撑着身子坐起,右腿绑着木棍拖在身边,显然是断后再接过的。他艰难地找了个略微舒服些的姿势,抬起头来。
司马逸自认已经见过各种样子的李章,仍是被眼前残颓得全无了人样的李章吓了一跳。李章双手撑着地面才能微微仰起头来,散乱的头发枯huánggān涩,本就尖削的脸瘦得颧骨都突了出来,脸色是死灰般的澹白黯青,更显得一双眼睛大而黑沉,乌蒙蒙的深不见底。
司马逸看得满眼都是yīn鸷,暗暗握紧了藏在袖中的拳头。
李章的目光淡漠地扫过司马逸又滑向成辙,眼神疲惫黯淡,看不到一星光芒。他撑在身前的双手满是血痂,没多久就已颤抖不止,重又垂下了头去。
司马逸压抑住即时就想发作的念头,继续保持着冷然不屑的姿态,等着成辙出招。
成辙静默了足够长的时间后终于清了清嗓子,对着司马逸开口道:“宁王可认得此人?”
司马逸点头:“他是本王侍卫。不知他所犯何事?”
“赵钰珅所递状纸上,他伪装潜入刺史府,刺探捏造赵大人罪状,阖府皆知。此人却说入赵府乃是为王爷寻医。不知赵府有何良医不能明求,非得暗访,还是,王爷派他前去,本就是另有目的?”
司马逸暗暗咬了咬牙,面不改色道:“本王未曾派过侍卫前往赵府。”
“哦?那他是私自行动?”
“正是!”
“不知王爷如何处置私自行动罔顾军令的侍卫?”
司马逸再次咬牙:“刑杖二百,逐出侍卫营。”
“既如此,本官就替王爷罚了他如何?”
“不必!本王的人自当由本王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