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录江湖
姬无意舒了口气,花未迟已经拿来了他的衣裤,姬无意也顾不得人多了,三两下穿戴整齐,看着对面河面上的巴千夜,道:“巴千夜,从前以往种种,你欠我的旧账太多了,我也就不提了,可这一次,为了叶姑娘,我也要跟你讨个是非黑白。巴千夜,你明明允了她,只要能将我身上内力转给你,你就善待乐儿,放她归去,为何出尔反尔,竟将她和我一起关在湖底,毁了玲珑,把我们置于死地?”
巴千夜从他出现就面色大变,先前叶云归就说过,若是施了人鱼咒,姬无意即使不死也要丢大半条命,为何此刻看上去他竟然jīng神矍铄生龙活虎,更可怕的是,没有玲珑,他是怎么从湖底之下上来的,又是怎么独自一人游了那么远,从太湖一直游到运河?难道叶云归真有经天纬地的本事,将他变成了人鱼?
想想他刚上岸时诡异的形态,巴千夜不禁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姬无意面沉似水,连花再锦都没见过他这么肃然的样子,一步步走到码头边上,道:“好罢,既然你一直认为,一个人只要能天下无敌,就能罔顾黑白,做任何想做的事,那好,今天我就和你好好比一比,看谁才是天下第一!”
一语既出,姬无意一把抽|出花再锦的长剑,身影一飘就掠到了水面上。
巴千夜既惊又怕,总觉得面前这人跟以前的姬无意有些不一样了,无论是表qíng语气,还是周身撒发出的qiáng大气场,都让人心惊胆战。
艳阳高照,姬无意手中长剑如一条银蛇一般缠住了巴千夜,花再锦越看越是心惊,虽然他使的都是自己传授的花家剑法,但那剑在他手中完全像是变了个东西,通身仿佛灌注着qiáng大的真气,巴千夜的双刀根本触不到他的剑锋,往往还没靠近就被弹了开去,振的发抖。
百十来个回合下来,巴千夜步伐散乱,面色苍白,连远处观战的闲人都看出他内息不继,远不如姬无意气息绵长,游刃有余。
“怎么回事?!”巴千夜越来越心惊,被姬无意一剑振的虎口出血。
“药xing过了。”姬无意收剑,飘出丈许,落在一条船桨上,淡淡道,“巴千夜,你出尔反尔一次又一次,难道没想过出来混迟早要还的么?你以为老实人就没xing子么?你以为人的善良是可以透支的么?”
巴千夜面色大变,道:“你、你说什么?你、你什么意思?”
姬无意冷然看着他,道:“你以为叶神医真的那么懦弱,被你抄了家,害了亲人,还会死心塌地帮你?泥人还有土xing子,兔子急了也咬人,她早就料到你出尔反尔,所以给你用了短期内增qiáng功力的法门。别以为你真得了两个甲子的内力,其实只不过是把明天的劲借到今天而已,现下,时限恐怕已经到了!”
巴千夜大惊失色,看着姬无意的双眼似要喷火:“此、此话当真?”
姬无意耸肩,不答。
巴千夜惊疑不定地看了他片刻,忽然身影拔高,勉力一跃回到了宝船,姬无意一改往日得饶人处且饶人的xing格,竟粘着他的衣襟一同飘上了甲板,两人几乎同时落地,双方之间的距离还是之前的宽度。
“你想回去找她?”姬无意道,“你将我二人禁锢在太湖之底,毁了玲珑之时,可想过会有今天?可想过我们都会死?”
jiāo战良久,巴千夜早就感觉姬无意内息浑厚,心中隐隐有个猜度,只是不敢相信,姬无意接着道:“此时再回去找她已然晚了,实话跟你说了吧,为了让我能够出水宫,她用自己的血做了引子,以上古法咒为我借来了一对人鱼鳃,两对人鱼蹼,早已血尽人亡,长眠太湖之底。”
“什、什么?!”巴千夜目瞪口呆,姬无意道:“还有件事,想必你已经猜到了,人鱼咒确实已经施了,只是结果与你预计的相反,你才是油尽灯枯的那一个。”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话音刚落巴千夜忽然面如土色,蹬蹬蹬后退数步,一跤跌倒在地,鲜红的血水先后从眼耳口鼻中慢慢渗了出来。
“我答应过她,要亲眼看着你死。”姬无意淡淡说着,巴千夜只感觉眼前越来越暗,姬无意的影子仿佛晕开在宣纸上的淡墨,渐渐沉入了无边的苍白之中。
巴千夜死了,死于神功,死于执着。
庄主一死,没有少庄主,又没有遗嘱,八宝山庄整个都乱了套,还好鱼丸公子及时赶到,整理队形全军后撤,遁入了四通八达的太湖水道,武林人士转了半天也没人能找到进入八宝山庄的正途,天黑时只好各自离去,回到附近的村镇上休息。
姬无意也跟着花再锦回到了一笑楼包下的客站,才要和他好好说说离别之苦,一位舵主便来传话,说智念大师叫他到自己房中叙话。
姬无意真没想到独孤傲然还活着,虽然神功护体,但怕是怕惯了,一时拐不过弯来,见了他还是俩腿哆嗦,还好独孤大师深悟佛法,对往事已然不萦于心,反倒是尽释前嫌,对他颇为和蔼。
“意儿,你如今神功大成,舅舅很是欢喜。”独孤傲然这次再没抱着他在膝头亵玩,坐在太师椅上缓慢地数着佛珠,“今后还要好好钻研,照顾好一笑楼的弟兄们啊。”
姬无意实在觉得他那一代高僧的样子说出这么一番话十分违和,但还是点头答应:“知道了舅舅。”
独孤傲然笑了笑,道:“很好。”顿了顿从衣袖里取出一卷画轴递给他,“这是你娘生前的画像,我收了许多年,现下该jiāo给你了,虽然你襁褓之中就离开了她,但你我二人的命却都是她用命换来的,意儿,今后你要好生供奉你的娘亲。”
姬无意恭敬应了了,接了画卷,嘴一秃噜,忽然问:“舅舅,我爹爹是谁?”
独孤傲然一愣,道:“有些事,你还是不知道的好,再说你的爹地位太高了,高的??对你来说,有没有他都没有意义了。”
姬无意想不会是皇帝吧,顿了顿又问:“今天为何会有官船来,那位公公??”
“意儿。”独孤傲然打断了他的话,想了半天方道,“他是来追太子回去的,他的位子怕是??总之,这样也好,你以后好好过吧,在长安城不会有人再烦你了。”
姬无意道:“是。”
独孤傲然看了他半晌,眼神变幻几次,终于长叹一声,道:“你走吧,今后得闲来庙里进香,舅舅会经常为你念经祈福的。”
毕竟身体里流着一样的血,姬无意听了这句眼眶忍不住一热,低头道:“舅舅保重。”
“去吧。”独孤傲然站起身背转身去,不再理他,姬无意退了两步出门,在门口站了片刻,也不知道心中是悲是喜,转身离去。
客房里水汽氤氲,浴桶里已然放好了热水,花再锦披散着头发坐在chuáng前,见他进来笑吟吟道:“回来了?”
姬无意看着他消瘦憔悴的面孔,澄净明朗的微笑,连日来心中所有的悲伤愤怒瞬间都如抽丝剥茧一般消失殆尽,只留下一腔暖暖的感动,走过去坐到他身边,拉着他的手捏了捏,又搂了搂他的胳膊,终于将他整个人都扑了个满怀,红着眼眶道:“我以为这辈子都见不着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