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子同袍
皇上没有太子,这故太子居自然是空著的没人。
过了这麽多年,竟然又回到了那里。
──你就是新来的侍读?听说是罗丞相的儿子,长得还不错嘛!
──罗敛衣,我们出去玩吧,闷在书房里,烦也烦死了!
──别人都不敢违抗我,怎麽就你这麽不听话!讨厌!
敛衣跪在孝昌殿外水池边,他已经一动不动跪了一天多,双腿木得像不是自己的,身体也到了极限。而他的皇帝,没有出现。
宋筝说过,初见面那次害他病倒,他很内疚。原来那话却也是骗人的,他若真内疚,断不会到现在还不露面。他的御座他的天下才是最重要的,至於一个不识大体的丞相,则全然无所谓。
其实敛衣并不在意自己是否有所谓,反正也习惯了。但是,那些百姓……
朝局斗争,主要还都是官员受损。食君禄者不思报国恩,死了倒也没什麽好可惜的。可这灾qíng,却耽误不得。
若皇上不收回成命,他便跪死在这里,又怎样?
敛衣却激起了xing子,他xing格本倔qiáng,又有文人故有的不审时度势的毛病。只是身为丞相又爱恋著宋筝,所以平时尽量忍让。但到了原则相关,却是一步也不会退的。
一天多水米未沾唇,说真的他有些受不住了。且这孝昌殿几乎全然无人,平时来打扫的太监也被宋筝下旨不许接近,这诺大宫中一片安静,静得让敛衣感觉自己像是已经死去一般。
也许就这麽死了吧。皇上有了代替自己的人选,其实早已不需要自己。议事堂中发生了什麽无人知道,皇上想给自己按个什麽罪名,倒也方便。仔细想来,这世间,竟然没有什麽人是真正需要自己的。这麽死了,倒也gān脆。
敛衣这麽想著,眼前已开始发花,心中却在想,不知道皇上看到自己尸体,是高兴呢,还是也会有一点点难过……
“敛衣,敛衣?”什麽声音在耳边响起,声音很熟,但是不是他。敛衣唇边露出半丝笑──不是他的话,来这里还有什麽意义?除非是带来皇上改变旨意的消息。那道旨,在跪著的时候,已经下了吧?
他这般要死不活,让好不容易找来这里的唐鹏云气得真想上前给他俩耳光,但看他虚弱样子,又真的不舍得。想了半天,终究还是一咬牙:“敛衣,你就算在这里跪死,那人也不会答应你的要求的,你跟我走吧,我帮你!”
敛衣已听不清他在说什麽,此刻正是下午,天方大亮,他眼前却是无尽黑暗。终於膝盖再难承受身体重压,向前倒去。
唐鹏云久经沙场,反应自是极快,连忙俯身把他抱住。见他双目紧闭,一张脸上更无血色。唐鹏云低咒一声,敛衣昨日上朝之後就不见人影,到现在一天半了,就这麽跪著一动不动,便是铁打的也受不了。何况……敛衣在小时就曾经被罚跪然後被自己踢下水,腿部关节一直不太好……
“傻子,你这麽拼命,又有什麽用?”唐鹏云低叹,把敛衣横抱起来,一只手摸了摸他的发,眼中是从不曾在敛衣面前表露的温柔和担忧。
“跟我走吧,以後,不要再想他了。”唐鹏云道,抱著敛衣,转身向外走去。
走出孝昌殿,他顿了一顿,眼向右侧看去,并看不到人。他笑了笑,不再理会其它,小心翼翼抱著怀中人,上轿。
一双眼始终在看著他们,眼睛的主人几次要冲出去,终究还是没有动弹。眼中神色变了几变,开始是愤怒嫉妒,渐渐挣扎成无奈痛苦。手抓著树gān,像是要生生抓下一块树皮一般,脚步却始终未动。
直到两人去得远了,他方自开口喃喃:“也好……敛衣在朝堂上向来不听话,也从不与朕接近,可见他对朕,实则是怨恨的……也好,他和鹏云那麽亲近,一定是喜欢他的……走到这一步,再没有其它路可以走了……”
可是很难受,可是……
“别傻了,他可以为了那些百姓跪上一天半,就算倒,也倒在鹏云怀里……宋筝你算什麽,他根本不在意你……别傻了,为了江山为了他,就这麽放手吧……”
少年皇帝不停地劝著自己,他为人狠绝,决断极快。这还是第一次如此犹豫不决反复不定。
“就算把人追回来又能怎样呢?宋筝,别忘了你是皇帝!”
他咬著嘴唇,几乎渗出血来。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罗侍读,你说这话对麽?”
“亚圣的话,自然是有道理的。”
“可是我怎麽不觉得君轻呢?普通的民甚至不能见到君,即使是罗侍读你这样高一层的民,见面也要跪倒参拜,这样也叫做重麽?”
“那是伦常尊卑……”
“最重的那个反而最卑?这是什麽道理?”
“太子,这并不是可以放到一起比较的事qíng……”
“罗侍读你书读得死了,民为贵,是所有的民加在一起才贵的,若单只是一两名,自然便就轻了。”
是这样的麽?还年轻的敛衣疑惑著,觉得好像对,又好像不对。
但他知道,眼前这孩子不能随便对待,他的一个观念不对,日後九天朝就可能死伤无数。於是敛衣向周围人求教,自己再努力思索,又跑去教导太子。
但是宋筝显然已经把他自己的想法深深刻在心里,即使敛衣告诉他再多遍“民是由一个个人组成的”,宋筝眼中,也依然只见人民不见人。
那个妍丽的孩子长大了,就算伸出手,也再难抓住。
敛衣伸出手,在空中抓著,却什麽也抓不住。终於抓到一只手,手心长满了茧子,是长期握兵刃所致。
这只手不是他的皇上的,他不要。
可是那只手却不肯放开他,握著他的不放。敛衣想喊,唇gān舌焦,竟发不出声音来。他正觉焦急,软软的唇压下来,印住他的,清水沿著二人唇舌间流动。
敛衣水进了口,便索求更多,张开口要求更多的水,换来倒吸凉气的一声,和更激烈的唇舌纠缠。过了好半天,身上压著的重量才慢慢撑起,狠狠叹了口气。
半昏睡状态的敛衣并没有察觉身旁人的状态,又沈浸在梦中。不断的是噩梦,上一刻宋筝还和颜悦色称他为侍读,下一刻便抽出剑来将他一剑刺死。
敛衣是谨慎内敛惯了的xing子,他怕心事被人知晓,向来深自约束,竟然连梦话都在意识中极力控制住。但噩梦缠身终究难受,他身体颤抖著,拼命蜷缩身体,伸出手去咬手背──却被唐鹏云飞快抓住腕子,带到自己怀里。
唐鹏云看著昏睡的敛衣,脑中掠过无数念头。chuáng上的人并不是那种纤细妩媚的男子,虽是文官,不过由於一直有练武,身体倒也qiáng健。文而不弱,结实却也不壮,说来是文士风采,在这时却勾得人心痒。
唐鹏云不是君子,不过也不是趁人体弱下手的小人──虽然经常“骚扰”敛衣,他心里还是希望能够两qíng相悦再做那种事的,至少也要对方不反对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