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子同袍
“敛衣,你没有过这种感受麽?明明只是想为国为民做些事qíng,却总是有无数的猜忌无数提防,直到你什麽都做不了……美人迟暮英雄末路,都是如此……”
他身体向上蹭了蹭,脸上露出极重的悲哀来。
“王爷,说穿了不过是个闲职,什麽都不用做,什麽也做不了……”他低道,“出生入死了这麽久,得到的竟只有这个,敛衣,你说,我该高兴麽?”
“王爷……”这话题太重,敛衣一时之间不敢回答。在敛衣心中,皇上疑虑唐鹏云自然有他的道理──唐鹏云与容王走得太近,就算是因为军饷是由容王负责吧,这种接近也是不能被容许的。
但即使不是和容王接近,敛衣深知,皇上也不会允许任何臣子手握重兵的。宋筝虽然不是太滥杀的君主,也未见得大度太多。连自己他都防,何况唐鹏云。
而且怎麽想,唐鹏云和容王的接近也是出於不得已:容王负责军备粮饷多年,若不投靠他,唐鹏云怕是一场胜仗都打不了。何况唐鹏云之母与容王姊弟感qíng甚好,远胜过和先帝。
敛衣心中怜意大生,怎麽想都觉得是宋筝对不住唐鹏云,手伸出去,不自觉地落在唐鹏云肩上,像是要安慰他一样拍拍他。唐鹏云借势更加紧地靠在他怀里,露出笑容来。
“敛衣,别做什麽丞相了,跟著我逍遥自在吧,好不好?”唐鹏云在他耳边轻声道。敛衣微怔,随即一笑:这人,当真喝醉了啊。
“觅一佳偶,安然一生吧……至少富贵荣华,并不会少了你半点。”敛衣说著,也知道自己这安慰实在无力,“待到边关有事,还是要你出征……平时就做个太平将军,也没什麽不好,不是麽?”
膝上的人嗯了几声,显然是睡著了。
朝局有了微微的变化,御史台虽无实权,却是百官包括皇帝最忌惮的部门──毕竟真正能做到全无过错的官员太少,御史台不必诬陷什麽人,只要专门针对一方袒护另一方,就足够了。宋筝一直都想清理御史台,苦於没有太好的机会,这一次逮到点错处,以整顿为由撤换了不少人,将他自己的人大批渗入其中。
而梁家也不再受重用,九天朝最重礼法,这等伤风败俗之事发生在寻常百姓家都骇人听闻,何况身为朝廷官员。梁常侍请调出京,甚至走在梁观尽之前。
梁观尽离京那天,敛衣去送他,并著唐鹏云。
梁观尽走得很寒酸,身无长物,只一辆普通马车。最大的行李,是一同的田礼书──这,也算是携眷上任吧。
田礼书年纪很轻,相貌儒雅,是标准的书生样子。只眼光流转间,隐隐透出些毅然和坚qiáng,想是心xing坚毅之人。他见到敛衣,竟施大礼,谢敛衣秉公处理此事,并且让自己二人可以离开京城,去偏僻之地生活。
“天地之大,总有能容下我与他的地方。何况他去蜀地那种流放之所做官,百姓生活困顿,只要他能治理好一方,想必不会有人在这种事上计较过多。”田礼书起身道,“这样的结果於我於他都是最好,丞相高义,糙民只有拜谢。”
敛衣侧过身去,不受他这礼。虽然他确实是有意成全这二人,但一来他身为丞相,不该受这谢意;二来这种事qíng著实也不好听,丞相关乎国体,可不能与这种言语牵扯上。
梁观尽向前一步:“丞相,朝中凶险,您自己多保重。若有什麽事,可以到蜀中来找下官……下官大概是回不了京,也不打算回了……”
敛衣点头:“你们也一路保重。”
几人又说了些话,梁田二人终於上马车,与敛衣唐鹏云道别。车夫正要挥鞭之时,驿路那端传来高喊的声音。
“小畜生,不许走!就算死我也不能让你离京!”声音有些苍老,极高地拔著,“小畜生,不许跟那家夥走!你听到没有!”
这声音极熟,敛衣稍一沈吟,便想起是田老丈。回头看去,果然见到他慢慢跑上来,表qíng极为愤怒:“我们田家没有你这畜生!你想跟男人走,还不如让我先劈死你!”
田礼书从马车车厢里探出个头来,向後看著,脸色变上几变,却不说话。
梁观尽也探出头来,对车夫道:“愣什麽?还不快走?”一伸手把田礼书拉回车厢,高声喊道:“礼书日後就是我梁家的人了,田伯父,我会好好照顾礼书的!”
田老丈听他这话,气得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待他稳下来跑到罗唐二人身前时,马车已经绝尘远去。田老丈一气之下,坐在地上,也没了斯文样子,破口大骂起来。
敛衣从他身边绕开,并不太想与他说话。唐鹏云跟在他身後,从田老丈旁经过时,田老丈忽然抬头,大喊:“王爷啊王爷,你要为糙民作主啊!”
唐鹏云听他竟然要自己作主,不禁好笑,开口问道:“我为你做什麽主?”
“糙民的小儿子被人抢走,糙民拦丞相轿子告状,丞相不但不替我伸冤,还帮著那人把我儿子骗走啊──”田老丈竟然耍起泼来,哭诉道,“王爷,这些官他们都是互相袒护的啊,王爷你要为糙民作主啊!”
唐鹏云却笑了出来,摇了摇头:“田老丈,你道他们官官相护,怎麽就敢跟我告状?你不怕我也袒护他们麽?”
“您是王爷,又不是官……”田老丈道。
“看来国舅爷是放弃梁家了,敌人的敌人就可用是麽……”唐鹏云低声道,随即稍微提高了声音,“田老丈,抱歉令你失望了──”
他伸手,把手搭在敛衣肩头:“本王对丞相大人,不仅官官相护,而且大护特护。罗相的事就是我的事,你说罗相不好,就是说我──”
说完竟然还作势把敛衣揽到身边,然後哈哈一笑,翻身上马。敛衣也解开自己坐骑,跃了上去。
两匹马很快跑得远了,敛衣垂首皱眉,在想著什麽。唐鹏云轻轻一笑道:“你说齐国舅给了田老丈什麽好处,让他又跳了过去呢?”
“这是末节,只是……齐国舅恐怕会以为你我有什麽关系……”进而怀疑皇上要和容王结盟对付他,这样的话……就麻烦了……
“你我有什麽关系?”唐鹏云挑起秀气的眉,“你是说梁观尽和田礼书那种关系麽?”
敛衣一惊,侧身看他,甚至顾不上控马:“王……鹏云,你不要乱说……”
“这有什麽大不了,你犯得著吓成这样子麽?”唐鹏云嘲笑他,“就算他以为你我有关系,又有什麽大不了的?最多不过是御史们多说两句,不痛不痒……”
他策马靠近敛衣,唇角泛著有些诡异的笑:“而且,这种传言又对你没什麽坏处……至少有助於你隐藏你自己的真实感qíng,不是麽?”
敛衣手一抖,险些握不住缰绳,从马背上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