浊世佳公子
言罢便展动身形,演示一遍,陶清客仔细观看,见那招式平淡无奇,颇有些纳闷,想来必是专为克制毒招所创,便背熟口诀,默默演练起来。不到一盏茶功夫,便运用纯熟。百糙圣满意的捻须笑道:“果然聪明过人,看来这点东西难不倒你啊!不如教你点别的。”
原来百糙老儿对于奇门遁甲,颇有建树,他取出厚厚一叠羊皮卷纸,两个人便坐下研究起来。他们如此专心,全然没有注意天色已晚,直到看不清羊皮上的图案,才想起来没吃晚饭。百糙匆匆出门,不久便喜气洋洋地端进来两盘菜,“给咱们留着呐!”他笑呵呵说道。
“你那个小善,真是体贴,怕你饿肚子,嘿嘿,老儿我跟你沾光啦!”百糙圣一面láng吞虎咽吃着,一面不忘调笑道。“跟仙仙隐居这么多年,顿顿都要自己动手,他做的东西实在是难以入口。”
陶清客笑道:“父亲只对我提到过百花前辈,却不知二位同在此隐居,静享晚年。”
百糙淡淡一笑,“你不知道就对了,你父亲当年曾许诺过不透露我们的行踪,他是厚德君子,自不会食言。只是小善如何知道我就是庞钰的?”
陶清客便把来龙去脉说与他听,百糙听罢皱眉回想道:“紫鸳?没听过这个名字啊。听你描述,她应该是仙仙的关门弟子之一,不过她的名字叫兰啊。”
陶清客沉吟道:“那不错了,她酷爱兰花,必是兰无疑,紫鸳不过是个别名罢了,只是她如何学会前辈的独门绝技的?”
百糙圣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道:“此事说来话长!当年我初见仙仙,看不惯他心狠手辣,总想为武林除害。打来打去谁也打不过谁,心里头憋了一口气,非要分个胜负不可。结果,结果——”老头子突然红了脸,“结果就离不开他了!”
“有一次跟他打赌,就教了那小丫头这门武功,想不到她现在竟然替那人做事!难道她不知道,正是那人打断了仙仙的腿么?”
陶清客低头沉思,百糙圣继续说道:“当年看到仙仙被折磨得不成人型,我真是痛不yù生,你父亲曾说过:生亦何欢,死亦何苦,就是那种感觉,我当时就发誓,今生今世,要疼爱他,保护他,什么义气之争,什么世俗之见,通通抛在脑后!”
陶清客微微出神:父亲他自己又何尝不是那种心境?
“那孩子很喜欢你啊!”百糙突然笑道,“你还在顾忌什么?因为他的身世,还是因为他同为男子?”
陶清客被他说中心事,便低头不语。百糙摇头叹道:“看你xing格洒脱,身体残疾尚且泰然处之,如何竟被世俗之见束缚?我那三个兄弟,如今已是儿孙满堂,当年他们知道我断袖,深为不耻,不惜与我绝jiāo,我改了名字,也省得给他们抹黑。”老头儿苦笑一声,“可我并不后悔,要是当年放弃了仙仙,才要悔恨终生了!清儿,你并不是不喜欢他吧?”
陶清客的喉咙里像被什么堵住了,想说不却怎么也说不出口,百糙圣看他模样,笑道:“不必掩饰了,老儿我阅人多矣,不会看错,你送他梳子,朦胧中便有结发之意。小善那孩子对你如此深qíng,你不会没有动过心!”
看他低头无语,百糙老头偷偷贼笑起来,一抬头瞅见一轮又圆又大的满月,突然一拍脑门,惊道:“糟啦!差点忘了大事!”
第四十三章
百糙老儿慌慌张张的起身,对陶清客道:“今儿个十六,是毒花艳芳华盛开之期,每年此夜我都与仙仙彻夜不眠,守待美景。今天若是去晚了,仙仙会骂死我!”
陶清客不由一怔,“艳芳华?难道——”他记起来时所见的花苞林,“这里就是百花谷?”
“当然啦!”百糙好笑地说道,“准确地说,是百花谷的后院,我们为防那人寻仇,抛弃了百花山庄,从密室来到这里。清儿,你可知道这艳芳华的典故?”
陶清客慢慢道:“传说有位绝代佳人名唤芳华,骄傲矜持,所爱的男子因此而移qíng别恋,她悔恨万分,在凄苦嫉怨中煎熬,终于亲手杀死所爱之人,自己也了无生趣,将沾满了qíng人鲜血的匕首刺进胸膛,心口喷出的血液溅到地上,便开出了绝世毒花艳芳华。”
“哈哈哈,绝世毒花艳芳华,艳红胜血,毒冠天下,年年今夜发仙姿,愁恨绵绵永无期。”百糙捻须笑道,大步离去,半晌传来一声叹息,“唉,糙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自己好好想想吧。”
陶清客怔怔坐在石dòng里,也不知发了多久呆,忽然一阵香风送来,便清醒许多。看来今夜注定无眠,他苦笑一声,站起身,也向dòng外走去。一出dòng口,便被眼前的美景惊呆。
满野的红艳,仿佛七月流火,浓透了半边天。皎洁的圆月照得朱cháo花海上,一道金huáng的橙路,凉风习习,暗香浮动,烟雾缭绕间一个曼妙身影,翩然若仙。
陶清客仿佛身处梦境。那便是绝代佳人芳华的鬼魂么,为何眼前浮现的却是小善那容光绝世的俊颜?他惹人怜爱的哭泣,蛮横霸道的撒娇,任xing无礼的赌气,娇憨妩媚的纠缠,还有那动人心魄的深qíng。脑中忽然闪过百糙的那句话:“你不会没有动过心!”
是啊,他微微苦笑,心,早就动了,何时呢?翠云山庄?建阳太子府?细泉?抑或是——更早?他抱着自己跳下山崖的那一刻,一切不就都注定了么,这颗心,已经被他感动彻底,任何的挣扎掩饰都是那么苍白无力。
他呆呆地看着那个身影,不知过了多久,天边渐渐露出清晨第一抹初霞,忽然,漫天的艳红迅速的凋零,清风乍起,浓香馥郁,金色的花种飞舞在空中,迎着朝阳,灿烂成一片耀眼的明huáng。
陶清客微微眯了眼,猛然发觉,那身影不是幻觉,而是真正的陶小善。他静静立在曙光中,纯净犹如神祗。心底突然涌出莫名的感动,沧海转眼桑田,世事果然无常,为何要踌躇犹豫,而不抓住眼前的幸福?
心qíng忽然坦dàng轻松起来,他长舒一口气,含笑负手,轻轻吟道:“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蹉跎——”
陶小善怔怔站在花丛中,回想着刚才百花仙与他的一番对话。
“为什么同样是男子,你和百糙老儿就可以长相厮守,却叫我放弃!”他横眉怒道。
“你莫急,听我慢慢说!”百花仙幽幽道,“你可知道他的父亲是谁?
“前朝颖慧帝陶兰程不是么?我早就知道了。”
“可知他为何失去江山,最后郁郁而终?”
陶小善不语,百花仙见状说道:“看来你还不知道。他爱上了一个不能爱的人,默默压抑,不肯逾越,偏偏那人执念颇深,苦苦相bī。一段孽缘啊,所有恩怨皆由此而起,以致两败俱伤,家破人亡。为了躲避纠缠,他不惜舍弃江山,遁世隐居,可是qíng根已种,qíng毒已深,幽愁暗恨,无奈空嗟,生亦何欢,死亦又何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