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引
然后小女孩张着一张明净的笑脸对风寒道:“我叫方芸莲,你要愿意,叫我一声姐姐好啦。”
风寒嘴唇蠕动了一下,却没有叫出来。七年来一直生活在奴隶堆中,受尽了折磨,除了兄弟俩相依为命外,真正关心他们的只有极少数人。但就算关心他们,那些人处境也和他们差不多,为了争一口饭,一口水就会打个头破血流,你还能指望他们多关心你么?这是七除了弟弟外,第一个对他笑得如此明净的陌生人,在好清甜的脸上,口味到了和弟弟一样关心和信任。一声‘姐姐’,风寒已经要脱口而出了,但却在出口处被牙齿拦住了。自己是一个冷血杀手是不应当有感qíng的,二年多来杀人无数,自己已经是个罪人,别把罪恶带给这样一个可爱的姐姐。
他转过身去继续睡,小女孩在身后发出了遗憾的叹息。但是她还是非常耐心地替风寒背后和腿上那些在训练和拼杀时留下的伤上了药,还耐心地给风寒掖好的被子就出去了。她的身后,风寒眼角正在淌下的泪珠,从一岁开始有记忆绝对没有这样被一个陌生人关怀过,他在心底一声声地叫着,姐姐,姐姐,姐姐。
晚间风寒发了极为凶险的高烧,因为他从山上滚下来后,又模模糊糊地在雨中走了三个时辰,当他跌倒在方先生家的后院时,要不是莲儿去摘晚上的菜,风寒也许就死了。虽然方家父女及时请了村中的林老伯来看,但是风寒是伤口受了严重的感染,又着了伤寒,所以这高烧来势汹汹,把方家父女吓得六神无主。
方芸莲听着风寒不停地哭叫着“娘,弟弟,娘,弟弟”,想起自己的母亲早亡,同病相怜 ,伤心得直掉眼泪。再也顾不得父亲在边上,把风寒抱在怀里,不停地亲着他的额头,哄着他道:“别怕,你别怕,弟弟,姐姐在这里,姐姐在这里。”
风寒在神魂散乱中仿佛感受了母亲在轻轻地温和地吻着自己,一阵阵香甜的温暖把他那颗被苦难压得死死的心外的层层坚冰融化了,他的头从沉重到如同灌了几千斤铅渐渐得变得轻松起来,他放下了内心所有的戒备,在那温暖的怀抱里沉沉地睡去了。
清晨,当他从方芸莲的怀里轻轻地起来时,惊动了正在打盹的小女孩。方芸莲一看到风寒脸全红了,不知道怎么跟风寒说好。风寒一语不发,突然向方芸莲跪下去道:“莲姐姐,昨晚代母亲抚爱我,从此姐姐便是风寒的亲姐姐,风寒永生不记姐姐的大恩。”
小院外,方先生正在对朝阳读书,在霞光里更是慈祥可亲。他看见风寒出来,很是高兴,远远向他招呼道:“孩子,过来,晒晒太阳,暖和起来了,伤就会好的。”
风寒走到他面前,对上方先生那双明亮的眼睛,他不想欺骗如此善良的好人,便双膝跪倒:“老师,风寒是龙泽人,是个奴隶,是天竺院的死奴,风寒不骗您。”
方先生一把将他抱起来道:“孩子,同是天涯沦落人,我不管这些,我只知道,你是上天给我送来的孩子。”
风寒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他哭着再一次跪下道:“老师,我虽然出生卑微,但是却听那些皇孙公子们读过书,听说人早上学习了道理,晚上死了也心甘qíng愿,风寒很想学习,如果老师不嫌弃,请老师收我为徒,弟子一定勤奋攻读,做个经学传人。”
方先生本来就有些看相的能为,见到这个孩子虽在昏迷之中,但骨子里却大气天成,气韵内敛,再见那孩子胸前有七颗红痣,成北斗七星状排列,更相信此人必是将相以上之才胸口已有十分收留之意。现在看这孩子主动求学,脸上喜之不胜,他捋着须,受了风寒三个头,当天便应风寒所请,教了风寒《千名文》,第二天又把十六经之首的《古诗经》《古史》等都给了风寒,因为风寒不能再待下去了,他要回去服解药。临别之时,方先生殷殷叮嘱,一定要苦心攻读,以后等方先生积够了钱,想法给风寒赎身,让他去科举出仕。
风寒怀着满腔的感激之qíng,离开了这个充满温qíng的小院和那善良无比的塾师父女。莲姐姐的无私,方师傅的正直给了风寒冷漠的人生上了最温暖的一课,他怀里揣着那两本书,兴奋到了极点,他暗暗思忖,不但是自己要学习,连弟弟也要学习。
玉冰奴已经第四个晚上来看那个缩成一团的小可怜虫了,每次走他都发誓明天不来了,可是到了子夜,却又想着那小可怜怎样了,有没有猛shòu毒蛇伤害他,有没有被死奴堂的其他死奴发现。那双眼睛总是让他牵肠挂肚,每次一到午夜就会想到那双眼睛,鬼使神差,他就又到那dòng里。
小可怜虫没有动过馒头,玉冰奴原来想这样活活饿死也好,一死就绝了风寒的后患。可是一看到那双眼睛,他就忍不住捂着鼻子,把馒头硬塞进那可怜虫的嘴里,用内力bī着可怜虫吃。他塞一次,小可怜虫就吐一次。玉冰奴跟他拧上了,一个晚上塞了七次,最后,小可怜实在没有力气再吐了,昏昏沉沉地睡了。
谢天谢地,总算风寒在第五天活着回来了。玉冰奴真是佩服风寒沉得住气,明知风寒想去那个小dòng想得疯了,可是风寒却偏偏循规蹈矩地先向上头汇报了刺杀的经过,领了十两银子的赏赐后回来,还毕恭毕敬地把银子捧给了玉冰奴。玉冰奴也不戳穿他,冰奴只拿了五两银子,将另五两赏给风寒。风净尘重新执掌天竺院后,对训练好了的死奴还是比较宽大的,每半月一次给死奴们三天去城逛逛,因为死奴服了毒药,不管他们跑了多远,总要回来的,否则毒xing发作惨不堪言。给他们一点自由,有点人qíng味,反倒能让死奴卖起命来更用力。风寒有这五两银子,也可以给弟弟买些吃穿和药物。
第二天清晨,风寒照例来侍候他起身,风寒跪着给他穿鞋,边穿边低声道:“谢谢你,玉师傅。”
两人心知肚明,玉冰奴只是冷冷道:“我这里有一本功谱,是我前面的师傅留给我的,你拿去练练,记得,如果要谢我,杀我的时候快一些,就够了。”
风寒抬头看了他一眼,在这瞬间,玉冰奴在风寒的眼中看到了和那双小可怜完全不同的另一种光彩,一种对前途,对万物都充满了霸气的光彩。玉冰奴不由得打了个寒噤,那光实在太亮,决不是这死奴囚堂能够困住的。
三 山穷水复见天清
风寒抱弟弟一边给他抚伤,一边读书给他听,把老师教给自己的书耐心地讲解给弟弟听,边讲边对弟弟说:“这些个圣贤的道理,如果在伤痛的时候背,你就不会觉得痛了。”
那个小东西的一双晶莹明珠紧盯着书仿佛要将它们吃下去一般,他好生聪明,风寒才给弟弟背了一遍,小东西已经记得了八八九九,两遍下去就滚瓜烂熟了,竟然抖着曲弯的手指努力翻着书想要自己读,风寒见他这个样子,正是又辛酸又安慰。
快到四更,风寒出了dòng,走没有多远,便见到了前面站着一个高挑硬削的身影。那人背对着他。风寒是个天生杀手,一接触人便可以感到该人是否对自己有敌意。眼前这个人虽然极高大,却对自己并无杀气,看来起码是个与自己无关的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