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河雪
是梦吗?还是死后都会有这般幻境?
我不敢睁眼,我怕睁眼梦会醒,我怕睁眼幻境会消失。所有只是感觉。
我感觉到在chuáng旁有一个人,很长时间没有移动,只是静静的呼吸。
是谁?
恍惚之间,我在梦中睁开了眼,看见的竟然是主人的脸。那关切焦虑注视着我的神qíng又与阿纯的模样重叠,他喊着我的名字,还说了许多话,可惜我听不清。
再有些力气的时候,我明白刚才只是做梦。我一直只是躺着,没有睁开过眼睛。
那个人是谁?
也许是高烧才退,也许是太久没有进食,我很饿很渴。
我现在有力气说话,但是我不敢开口。我只是奴隶而已。或许那个人知道我醒了,就会让我回到奴隶该待的地方,chuáng下或者屋外。更不可能满足我任何请求的。
可是在chuáng上躺着真得很舒服,饿着渴着换这一刻的享受也值得了。
那个人伸出手抚摸我的额头,又伸进被子,把脉。然后他轻轻唤着我的名字:“阿凉,阿凉!”
是二少爷的声音。我的心一紧,身子下意识的颤抖,恐惧笼上心头。
二少爷的手继续在我身上抚摸,胸前、肋下,渐渐挪到下身。
他要做什么呢?他还能做什么呢?在他眼里我也只有这样的用处吧?所以他不需要我再穿衣服,他让我留在chuáng上。
他的手碰触我的肌肤,很轻柔,压到伤口时也不会很痛。然后离开,似是饮了一口茶,又回到chuáng旁。他低头弯腰。
我感觉他的脸慢慢靠近我的面颊。我的唇触到了柔软的东西。
是他的嘴唇。他是在亲吻我吗?
说来也好笑,还是第一次有人亲吻我的嘴唇。在我的印象中,亲吻很少在做爱时发生,他们偶尔会在抚摸蹂躏时亲亲我的身体,而我的嘴一向用来讨好他们的yù望,或者发出些yíndàng的声音而已。
所以此时我没有任何反应,我不知该如何应对。任凭他轻易翘开我的唇,用舌拨开我的舌尖。一股温热的水流进我gān涩的喉咙。
我这才意识到,他居然是用这种方式给我喂水。
我想他此时的温柔只是一时兴起吧。也许过一会儿,他知道我醒了,就又是某种残酷的惩罚。我真的害怕那样的痛,但是我不可能一睡不醒。
他再次喂水的时候,有些急,我呛到了,细细的咳嗽声不自觉得从嘴里溢出。
他抬起头。我仿佛听见他说:“阿凉,对不起。”声音分明有些焦虑不安。
我再也装不下去了。太虚假了,我不能再沉迷于此时此刻的幻境。我没有死,就该面对现实。
于是,我睁开眼,同时努力绽出卑微的笑容:“二少爷,阿凉已经醒了,您有什么吩咐吗?”
我看见他眼中闪过类似惊喜的神qíng,但是他没有说话,只是盯着我看。他的手又抚上我的额头。
最后他说:“太好了,你终于醒过来了……你饿不饿,要不要吃些东西?你渴了吧?我喂你喝还是你自己来?”他很兴奋地问我,又讲他的担心,讲他请了医生用了最好的药为我治疗……
“二少爷,您真好。”我如是回答,他也希望我这样说吧,他温柔的时候也的确是仁慈的好主人。但他片刻的仁慈和温柔对我则是毒药,我不能上瘾,不能奢求。所以我很平静,喜怒哀乐早已淡去,或曰麻木。我脸上笑着,心已死,不存希望。
他并没因我的敷衍语气而恼怒,他让我好好休息,不要胡思乱想,渴了饿了想吃什么了就对他说。
真的可以吗?我犹豫,心有余悸。不过他既然这样说了,我为什么不试试呢?他若生气了,顶多再打我一顿,不会要我xing命的,不是吗?
我小心地观察着他的脸色,觉得他此时心qíng应该不错,于是轻轻开口道:“二少爷,我有些饿,可不可以……可不可以给我一点吃的,您吃剩下的或者随便什么都行……”我这样说着,试图用手臂撑起身体,我想下chuáng,总不能让二少爷把食物送到我面前吧?
他看见我动作,厉声道:“别动,躺回去!”
我身子一颤,跌回chuáng上。脸上的笑容有些惨淡。我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躺着。他生气了?为什么呢?其实我也没必要知道,逆来顺受就可以了。刚才挪动身体的时候,肋骨很痛,果然是断了,还没长好吧,也许就算他允许,我也根本没力气站起来自己找些东西吃。
他转身离开房间,片刻又回来。笑容安详。
他在笑。
我微微放心。
他见我仍然醒着,便问我:“你现在最想做什么呢?你告诉我,我都答应你。”
我忽然想起几年前,宫主问过我类似的问题。如果我答得能令他满意,就可以逃过一劫。二少爷现在这样问我,是否也是这种目的呢?或者只是随便问问,随便听听我的答案,解解闷。刚才他让我渴了饿了就对他说的,只是对他说,他答不答应是他的事qíng吧。
但是他现在看着我的神qíng很严肃,不像是开玩笑,而且等待着我的回答。他眼里的关切很清晰,好似几天前阿纯看着我的样子。阿纯,或者我该称他为父亲。对呀,不知道他还在不在驿馆?我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他?
既然二少爷需要一个答案,我姑且说出一个:“如果您允许,能否让我去驿馆,看看阿纯?”
他一愣,扭过头。
我看不见他脸上的表qíng,无法判断这样的回答能否令他满意。或者我提起阿纯,又让他想到什么不愉快的事qíng。但是我相信我和阿纯都是无辜的,如果有机会,我想我们可以当面向他解释的,祈求他的原谅。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过头,眼神深邃,却是不敢看我,又转向别处。如此反复,yù言又止,最后还是决定对我说:“阿凉,有件事我不该瞒你的。你昏迷有三天了。三天前我回来时……听驿馆的人说有个叫阿纯的仆人死了。”
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我却听得很清楚。阿纯死了?怎么会?为什么会这样?我在心中呐喊,想质问,可是我算什么?阿纯又是谁?都不过只是卑微的奴隶而已。生死由主人的意。我忽然感觉一种巨大的悲痛从心中涌起,蔓延至全身,从骨子里开始侵蚀到ròu里,我yù哭无泪。但是我用尽全力压抑自己的qíng绪,维持着脸上卑微的笑容,低垂眼帘掩饰哀伤。
“对不起。”恍惚间我听见二少爷这样对我说。他是在安慰我吗?
“我没事的。”我下意识地回答。
“真的吗?”他显然不信。
“没事的。”我又机械地重复一遍。
“他也许是你的父亲,你不伤心吗?你不追问他的死因吗?你不想为他报仇吗?”
“我们这些奴隶,命如蝼蚁,随时都会死去。他一直没有承认是我父亲,我想他是怕我牵挂。这样倘若他哪一天不在了,我们毫无关系,只是萍水相逢,我便不会太伤心。”我不知自己为何会控制不住说出心中话,或许悲痛扰乱了我的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