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马金枪传》完结
郑昭明听完了这一番话,看看龙床上的赵休元,回想起这几十年的经历,不禁心潮涌动,而后轻声道:“昭明...明白了,请圣上赐我一条玉带。”赵休元挣扎着坐起了身,依靠在龙床上,解开了自己的腰带,缓缓递给郑昭明,“昭明,你会责怪朕吗?”
郑昭明摇了摇头,泪水浸湿眼眶,“圣上,当年你还是皇子的时候,我便知道或许会有这一日。为此,我终生不娶,也无子嗣,只为这一日到来之时,我能坦坦荡荡随您而去。我的三皇子,昭明先走一步了。”说完,郑昭明叩下头来,而后起身,手拿着玉带出了寝宫。寝宫门外,有内侍太监站列两排,郑昭明跪下身子,把手中玉带缠在颈上,整理好王袍衣袖,随后道:“公公们,动手吧。”
两排的太监围成一圈,将郑昭明围在当中,有两个领头的太监对着郑昭明深深一拜,随后,两个人拉起玉带的两端......
良久,内侍太监端着托盘走进寝宫,上面摆放着玉带,跪在龙床前,回禀道:“圣上,王爷殡天了!”
赵休元拿起玉带,放在鼻前轻轻嗅着,上面还残留着郑昭明的气息。
“传朕口谕,汝南王和朕合葬永定陵!”
话音落,真宗崩,年五十五,谥号文明章圣元孝皇帝。
皇上驾崩,大宋满朝文武尽皆素缟,跪在殿前为真宗守灵。消息传到双王府,呼延佩显惊痛之余召来两个儿子守信和守用,准备进宫奔丧。刚出王府门,就有内侍太监从宫中而来,拦住呼延佩显,道:“双王爷,先皇遗诏,赐您一壶御酒!”
“御酒?”呼延佩显眉头一皱,心中疑惑,思量片刻,问道:“先皇可曾给汝南王赐御酒?”
“回双王爷的话,汝南王今晨在宫中自尽,已随先皇去了。”
呼延佩显听罢此言,只觉眼前一黑,身子一晃,好悬没倒了下去,幸有两个儿子在身后扶着。呼延佩显手扶额头,冷笑阵阵,“好啊...好,最是无情赵家郎!”说完,呼延佩显跪下身子,仰天高呼:“臣,呼延佩显,谢先皇隆恩!”说着,伸手接过御酒,返回王府,将大门紧闭。
呼延佩显端着御酒进了书房,嘱咐两个儿子在房外等候,不许擅闯。两个儿子不知自己的父亲为何这样,又不敢去问,只得照做,守在门前。太阳从正午直至西垂,也不见呼延佩显出来,书房内更是静悄悄的。等到了夜晚,书房内燃起蜡烛,只见呼延佩显的身影映在窗纸上拉得极长。过了一夜,呼延守用实在挺不住了,道:“哥,父亲大人怎么还不出来啊,咱们进去看看吧?”
呼延守信迟疑道:“可是父亲说了,不叫咱们擅闯啊?”
“哎呀,我是等不及了,你不进我进!”说完,呼延守用推门而入,呼延守信阻止不及,也跟着进来了。进了书房一看,哥俩尽皆跪在了地上,面前的景像一辈子都忘不了。
双王呼延佩显身穿大红吉服,坐在桌案前,案上摆着一壶御酒,酒杯两盏,一盏已然饮尽,另一盏还是满满的一杯。呼延佩显双目瞪得浑圆,嘴角溢下一道黑血,早已凝固多时。顺着呼延佩显的目光望去,对面墙上挂着一卷丹青,上画一座孤城,一匹黑马,两个离人;半天云霞照亮那一人身上的盔甲,如同血洗;另一人素衣白袍,两个人抱在一处,相扣的十指垂下一支黑色玉坠,芳草萋萋,马鸣萧然。
呼延佩显饮鸩而亡,时年四十九岁。
☆、举酒交杯
这一年,宋真宗驾崩,汝南王殡天,双王爷也被赐死。消息传到上京,有铁镜公主进上谗言,称杨八郎不死,天下不安,朝纲不定。唯有效仿宋朝皇帝赵休元,把军中势大、功高震主的武将赐死,才能保大辽基业稳定。
辽圣宗准奏,赐下毒酒。
铁镜的心腹领命,端着毒酒送至大常衮府,宣读圣旨,杨延顺淡然接旨。白子路和文长庚却是不干,就想打死宣旨官,带着杨延顺逃离上京,却被杨延顺制止,劝慰道:“子路,我病体难支,早死晚死还不一样,况且,我离开铁筝太久了,也该去找他了。”
随后,又叫来宣旨官,问道:“萧天机,是你吗?”
那宣旨官先是一惊,随后叹息一声,道:“不错,是我。大于越死后,我便归到了铁镜公主部下。不知为何,她对你恨之入骨,非叫你死不可。”
杨延顺苦笑一声,道:“我知道原因...你我也算得上是故人,我想求你一件事。”
萧天机看着杨延顺,“想不到你还会再次求我,好,你说吧,什么事?”
“也不是什么大事”,杨延顺喟叹一声,“我想死在安城县,你回去和铁镜公主说上一说,让她放我出上京。不过请她放心,我杨八郎绝对不逃,我只想去黄龙府,死在耶律休哥跟前。”
萧天机鼻子一酸,险些落泪,“想不到你对于越大人如此钟情,我定竭尽所能,帮你求下情来。”
次日,萧天机再次登门,铁镜应允杨延顺所求,不过要有萧天机跟随。杨延顺百般感谢,当即动身,北院大王阿里铁牙带兵亲自护卫,一行人浩浩荡荡,奔黄龙府安城县而去。行了半月有余,才到黄龙府地界,安城县的县丞耶律铁戈早早等候,将杨延顺接进了安城县。
当夜,杨延顺招来儿子文长庚,道:“我的儿呀,老父明日就要赴死,今天再和你说几句知心话。”说着,拉住长庚的手,“当年在扬州,你娘是花魁,为我生下了你们兄弟俩,之后便自刎死了,我始终愧对于她,也时常问自己,到底有没有爱过你娘,可是我不敢回答。当年在断琴关,你弟弟斯年被我下令杀死,这是我一直以来的痛,但是如果再让我选一次,我还是会杀了他。现如今我也要死了,只可怜你又要孤苦伶仃了,唯一庆幸的是你已经成人,又身负高强的武艺。”
文长庚听到此处,只觉得心痛,“父亲,我带你走吧!”
杨延顺摇了摇头,“傻孩子,老父已形如枯槁,活死人罢了,死是最好的解脱”,说完从怀中掏出三本书来,交给文长庚,嘱咐道:“我这里有三本书,一本是杨家枪法,一本是九反朝阳,还有一本是血染乾坤。这三本书前半册是枪法、刀法的招式,后半册是老父的兵法战阵之术。人活一辈子,总得留下些什么给后世,我杨八郎没有别的本领,只会攻城略地、统兵征战。这三本书汇集了我多年的心血,你帮我送去给武元功和闵子骞,你们兄弟三人,各拿一本,不可一人独贪。”
文长庚点头应允,将书收下。杨延顺一摆手:“行了,你走吧,咱们父子缘分既尽,也就是到了分别的时候了。还有一事,你行走江湖,若还叫文长庚这个名字,怕多有不便,老父仇家太多,不想给你惹上麻烦,改个名字吧。”
文长庚含泪看着杨延顺,“父亲,您明日去赴死,我怎可独自离去?”
“吾儿,切莫犹豫,少顾那些世俗礼数,老父不会怪你,走吧!”说完,杨延顺背过身去,不再去看。文长庚双眼一潮,对着杨延顺重重磕了三个头,而后,起身走出屋外。门外,自己的师父白子路站在院中,文长庚快步上前,刚要说些什么,白子路却率先开口,道:“我都知道了,走吧,我会照顾你父亲的。”
文长庚跪倒在白子路脚下,道:“师父,这么多年来是您把我养大,也是您教我武功,在我心中,您也是我的父亲!”说完,又给白子路磕了三个头,起身之后,文长庚翻墙过院,隐去身形。白子路眼睛一红,哭了出来,“长庚啊,愿你今后鲜衣怒马,笑傲江湖!”
第二日清晨,天空下起细雨,杨延顺来到辽塔之下,此塔是耶律休哥所建,自己还是头一次看到。抬眼望去,塔为八角十三层,各层檐的坡脊上塑有狮子、龙、马等各类走兽,千姿百态,活灵活现。塔角皆悬有铜铃,风雨飘洒,金铁齐鸣。辽塔的最上头,盖着宝顶,两个铜制的交叉仰月,中间有宝珠两颗,四条铜链垂下,系在塔脊的四角之上,形成一个由大到小的塔顶。
杨延顺看罢,缓缓走上前,推开塔门,扬起一阵灰尘。此塔自从接回耶律休哥的骨灰,便由官府封闭,这么多年从未开启。杨延顺两道硬眉拧在一处,“铁筝喜净厌尘,这塔脏了,该有人来打扫。”说完,着人寻来一根扫把,握在手中,走进塔内,一步一扫。白子路接过萧天机的酒壶,跟在身后。萧天机也想跟着进去,却被阿里铁牙伸手一拦:“萧大人留步,这塔不是你能进的!”说完把手一挥,手下兵卒尽皆上前,围住辽塔,不容人靠近。
再说杨延顺,一层一层地扫着塔,越上越高,到了第四层的时候,便已气喘吁吁,面色胀红。白子路在旁看着,关切道:“郎君,还是我来扫吧?”
杨延顺摆了摆手,“不,我自己来,否则铁筝该笑我没用了。”
歇息片刻,杨延顺又开始扫起,一步一挪,一个时辰之后,才登上塔顶。到了第十三层之后,二人抬眼望去,中间有一个高台,高台上摆着一方精致的木匣,里面装的正是耶律休哥的骨灰。高台旁边,架着一副盔甲,还有一柄三尖两刃烈焰刀,乃是耶律休哥征战时所穿戴的遗物。
杨延顺丢了手中的扫把,踉踉跄跄,扑向高台。手抚着木匣,用衣袖轻轻擦拭上面的灰尘,笑得天真极了,“铁筝,我来看你了,等急了吧?我这就下去陪你。”
说完,将木匣抱在怀中,依靠着高台坐下,白子路也靠在身旁。二人斟满两杯酒,摆在地上,杨延顺问道:“子路,你果真要陪我去死吗?”
白子路莞尔一笑,“我离开你身边这么多年,现在好容易找到了,绝不会再让你一个人走。”
“眼看着就要死了,心中却突然涌出万千情话,还没来得及和你说呢。”杨延顺深情地望着白子路。
“还有什么情话抵得上不易、不移、不弃、不离这八个字?”
“子路说的不差,什么情话都比不过这八个字。来吧,你我二人,举酒交杯,共同饮了这毒酒,携手去找铁筝!”
“在于越面前,你我这般,岂不令他伤心?”
“不会,他从不吃你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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