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制师兄这小人的法子》完结
顾青城今儿这一个下午再加一个晚上都在自认运势不好,细究整件事情发展至如今,他并理不出什么头绪来,细小的事情似乎很多,纷冗繁杂,让他理不出一条清晰的线索来,只知道自这燕师弟到来后,他的运势就变成了这样地差。总之他就是要归咎于他燕师弟。
哪知他这么躺着思虑了一会儿,就见自己这边的房门又开了下来,吓得他大气也不敢出,还当是什么匪类入庄子里来打劫的。哪知没一会儿,就听那人走到近处,掀起了纱帐勾住,一臂中还夹着一卷什么东西。他一细看:“师弟,你怎么还来?”燕真一面将他那卷衾褥往这张榻的里侧放,一面说道:“我来陪着你睡,放你一个人睡在这儿我也不放心。”顾青城一听,性子立时就蹿上来了,冲他说:“谁让你来陪我睡了?哪个要你陪着!”燕真一听,不解,问:“不是你说要我时时陪着你的吗?”说完了,也不在意他大师兄的这些脾气,横竖他大师兄总是时不时地就发一发这些脾气的。他只管自己脱了鞋,往榻的里侧爬去,还伸手放下了帐子。躺下后,对他大师兄说道:“师兄,快睡吧,别只顾着发脾气。”
☆、第 9 章
可顾青城这人哪有被人劝服两句什么“不要发脾气”便不发脾气的理儿,一思及连日以来被这罪魁祸害得不轻,他便忘了要有好气,只顾侧身支起一边的手肘,硬要将这人或推或扯出帐外,哪有容他安睡在自己枕边的道理。可推又推不动,扯又扯不起,重得跟磐石一般的人,哪能任他推搡两下就动了的道理。急得他手定在那里,决心要用言语赶这人出去。
而在燕真看来,他小美人这会儿衣襟半敞,耳侧一绺青丝宕至胸前,再一细看他双眼,这会儿衬着月光,还有些潮丝丝的,或许是之前那两下推,死命推也没推开时给急出来的。燕真这会儿什么都忘了,只一味楞柯柯地看着。
顾青城见眼前这人不敷管束,竟只会发怔,便抬高了声调说道:“燕真!你快回你房去睡去,别在这里吵着我!”燕真恍若什么都没听见,只知他小美人嘴巴一开一合的,也不知道到底在说着些什么。过了好一会儿,他在顾青城的怒视中,伸出一只手来,将顾青城的一侧肩头往下摁去,劝慰:“大师兄,这都什么时辰了,就别使性子了,快睡。”
顾青城一听,简直是要傻在那里。没想到眼前这人不但身子重得如磐石一般,即便是连脑袋怕也是由石头垒砌成的,怎么自己说了这半天,他也还是不明白,只管叫自己快睡快睡的,全然无视那些要他走的话。顾青城无法,沉重地躺了下来,拿眼刮了燕真一下,索性不再睬他,将身侧过去,甩了一条背给他。
而燕真倒也没有像他自己一直劝慰他大师兄快些睡那样地乖乖合眼睡去,而只是借着窗外月华,两眼眨也不眨地盯着他大师兄的后背看着,也不知是有什么好东西那样地吸引他,将他的一副心思全吸引到了那里,只顾着将目光盘桓在那个被热天里盖的薄薄罗衾包覆住的身子上。罗衾上端半掩半开,遮了他小美人下半截的背部,还露了上半截儿没有盖严。两眼再往下移去,也不知是不是罗面的衾褥反着光,造成了这样一种错觉,只是就这么看着都觉得那处腰窝的凹陷很深。
燕真只是这么看着,就觉得嗓子有些发干,心里有些念头就这样突兀地、并不事前知会他一声地冒了出来,直想在这会儿支配住他,要他做些什么,可他又不晓得那些念头到底是要他去做些什么。猛然间神志一清醒时,他只觉知到再这样看下去一定不会有什么好事,便也被骇住,索性也调了个身,将身翻转去另一侧,与他大师兄背对背那样地侧躺着,准备平复一下心神后就睡去。
至次日晨,燕真早顾青城一步醒来,只是还是那样卧着,并未起身。一会儿后,只见他那个在夜里睡着睡着就早已平躺过来的大师兄也睁开了眼,跟着,这大师兄就倏地一下,坐起身来,还像是要下榻去似的。燕真忙摁住他大师兄的手:“大师兄,你身子不适,怎么就这样急急要下榻去,不再多躺几日?”顾青城一甩他的手:“我都好了,没有不适。我总之就是要起来。”燕真闻言,也支起身来,说道:“好,好,要起来便起来吧,总是躺着也不是事儿。那你今日要上哪里去走走?我陪着你。”顾青城说道:“我哪儿也不要去,只要去生料仓看看。可我又没有牌子又没有钥匙的!”燕真讲:“别急啊,我有,再给你不就得了。”顾青城有些酸,道:“我哪能拿着,我爹交给你的,哪有我再要回来的道理。”燕真说:“那我跟你一道去,不就成了。照理说庄主将那些给我,我就有照管好的责任,但即便不直接给你,你也是可以将我当川儿使,由我收着你那些钥匙,不是一样的吗?”顾青城想了想,说道:“也好。那你还赖在那儿做什么,还不快些下来用了早膳我们就过去。”
于是这日早膳过后,顾青城将那只小狗交托给川儿照看着,便领着他燕师弟“下山”去转了一转,像领着他又一名贴身小厮一般。还去了生料仓取了一些料出来,燕真这回是拿钥匙开仓进去取,并不是凭牌子,故而不需记录在册上,只直接拿便是。他俩还去了冶铸房、熔金房转了一转,都是顾青城走在前,燕真在后,看久了还真是有些狐假虎威的味道在里面。
顾青城连日以来的怨气无处排解,只有在这一路上将他燕师弟当成小厮使时,才能稍稍发泄掉一些。哪知使唤着使唤着便使唤上瘾了,只心里觉得与他素日里使唤那个同样听话的川儿的感觉是不同的,可到底哪里不同又说不上来。只知这人亦是同样听话,唯命是从,俯仰唯唯,从没有半个“不”字,这一点倒是与川儿像极了,可就是总有些不一样。他的那种听话倒不像是和川儿之间的那种主仆之间的感觉,倒像是另一番味道,可是到底是哪样的味道,又说不上来。
顾青城仅是有那样的些微异样的觉知,可真要他辨明白那“异样”是“异”在哪处,他又是真地辨不分明,谁让他是一个在那上面蠢笨的。
这晚上,顾青城洗了澡,就想要爬上榻去,想了想,又走去房门处要将厢房门上的闩子闩上。这一整日都是由燕真跟着,那小厮川儿是左右都使不上力,仿佛少爷身旁缺了他一个伺候着也不打紧,横竖有燕真在,也是一样的。川儿虽心中有些悻悻的,却也并不能说些什么,只得于这处小榭的院中料理一些事务以及看管着那只狗儿,其余的,都没他什么事了。一整日没有川儿贴身伺候,那么顾青城房中的一些细事,就还得由他自个儿想着,像是将闩门那块木条放进槽里扣好这样的事,还得是顾青城自己想到了去做,也没个贴身的机警的人提醒着。想必若是川儿伺候着,川儿明白他的心思,是会提醒他闩好门,别叫“有些人”进来的。而其实平日里他那个门闩子是不闩的,通常都是川儿将他帐外的烛火吹熄了,再掩门退下之后,保证好这院子的大门是由里头闩好了的就行了,横竖也不会有什么大事,庄子的四角都有守更的人,被派上了守更的差事的人几个一聚,吃些许酒驱驱入夜的凉气,守上一个时辰,再换一伙人接班来守。只要这庄子是安全的,那庄上大少爷的那处小榭必是安全的,庄上谁还会没事想着偷进大少爷的院中行不轨之事。
只是顾青城现如今逼不得已得将自己的房门的闩子也得闩上,就只因他惧怕他师弟这晚上还来。哪知那闩子还没有放下去,门就被推了开来,害他还往后一抑。来人见他抑了后去,就马上兜住了他,说道:“我说怎么像是见到这门后头有影子呢,原是你。”顾青城慌了,心中测度:不是又要来睡上一宿吧,真是没眼色,都嫌他了,还是要睡过来。便跟他说道:“师弟,我都好了,你这么晚了,上我这屋来做什么?”哪知他师弟讲:“我自然是来陪着你睡的。”顾青城又再说了一遍:“我都好了。”这句是在强调,故而他声调悭如,像是摆明了要告诉他,自己都已好了,不劳再费心了。本来也是,他这一早上就由榻上弹起,不再假意卧榻不起,就是为了让他师弟自此离得远些。可不是吗?才卧榻数日,这师弟就已睡到他榻上来了,那再诈病卧下去,都难想出这师弟还能做出些什么出格的事儿来。虽顾青城具体也想不到这师弟到底还能做出哪些出格事儿,可他总也有些不详的预感。有了那预感,他便长了点儿心,一早就弹了起来,不再诈下去了。可这师弟明知自己都好了,无甚大事了,却还是要睡过来。
燕真听了他说的那句“我都好了”,却也像是没听见似的,只回他:“你看我只与你睡了一宿,你今儿一日都颇有生气。我想你之前接连数日都是那副无力的模样不会是因夜里一个人睡时被什么东西魇住了,白日里才有些丢魂失魄的吧。你想,有我夜里陪着你,就不会有这样的邪乎事情。”他真是这样想的,倒不是因他垂涎他小美人的美色,有意无赖地赖过来,而是他今日思忖了整一日,认真分析这事情,想来想去也只有像他先前讲的那一种可能了,于是他才这般坚定,非要在这会儿过来陪着他大师兄睡下,不要再叫他大师兄被夜里什么阴气魇到。
顾青城听了这话,嘴巴便张在那处,连一句话也讲不出来,只能被他扶住肩头,往房里推去。再朝榻上一细看,原来他昨儿夜里拿来这房的那床衾褥还在这儿呢,倒是今日白天时一直都忘了要叫他拿回他自己房里。顾青城这会儿倒不是说心里面自认倒霉而顺承了下来,却只是这一日下来他都已经乏了,眼前这人身如磐石,心如磐石,哪回是推得动他、说得动他的,为这事跟他说也说了、吼也吼过了,哪回是见半点效用的,他总有他自己的那套理。顾青城也只是怨这师弟为什么不能事事顺从,平时他说话,这师弟都是没有半个“不”字,偏就在有些事上,执拗得很,一点也说不动,一点也不听话。故而顾青城这会儿只觉得,也乏了,实实不想与他再白费力气,他爱在这榻上卧着便卧去吧。于是顾青城躺下后,又甩了一条背给他,横竖不对着他便是了,眼不见为净,也能少几分闲气。
而燕真本是为了他大师兄的安危着想才来陪着他的,可真放下帐子,又回到这榻的里侧躺下后,却又不自觉地着眼于那条背与那腰窝处。不一会儿便省觉到不便多看,他倒也相当有自觉,就又侧身过去,像前一晚似地与他大师兄背向着背那般地睡去了。
只这夜里他发了一个梦。他本是不大做梦的人,夜夜入眠后都睡得极沉,因他素日里秉性好,又寡思,常想着的也无非就是打制兵器那样一桩事。谁还无事将打制兵器这样的事带到梦里,况他白日里都将铸兵器上遇上的问题都解决光了,没什么叫他发愁的,自然不会睡下后还在梦里萦回着那些事务。可这夜里,他倒难得地发了梦,梦里面还对他小美人做了些什么,许多细事他在乍醒后都想不起来了,但总归是记得他在梦里确实对他小美人做了些什么不伦的事,而他小美人在他梦里也不是只有那么一星半点的妖娆,非但不像他平时的那副眼神骇人的冷漠模样,且像是全然换了一个人,妖得人的心一劲儿地迭宕,至醒时仍未平息,一颗心还在那里突突地跳着。
这会儿醒来时,燕真觉得最是难捱。一个,他哪里想醒过来,梦里面他小美人的形容音声撩人得很,虽那些细事都记不清了,可那副样子与声音却一直缠在他心头散不去,直想自此只沉在那样的梦里,索性别醒过来就好了。再有一个,他醒来时好不尴尬,他动了一下身子,才发觉自己里裤上湿滋滋、粘腻腻的,这叫他怎么在他大师兄的榻上起身穿衣。
这样的梦,常人家的小孩早该发了,十二、三时那梦里便已有了一番类似巫山之会、云雨之合萌芽的影子,那是自然,常人家的小孩在小时也不大避讳,总是男男女女那样一起养活大,家中父母又都在,平时一个眼神的交会,或是挨近了说点话,都总在传达着一些意思出来,叫小孩看了去,对这些事情省觉得也就早。可燕真偏活在那样一个人口极尽简单的庄子上,就像是别人活在了一个染缸里,而他却活在了一匹白帛上似的,他从没受过那些事情的点拨,自然脑袋里从来都是没有那样一根筋的。可哪知一月多前,忽然遇上了顾青城,也不知怎的,就像是有一样情愫由他心里直截炸开了一般,他应对不及,自己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是像身子掉入一个泥潭中,一节节地陷了下去,且他自己也并不想将身拔^出来,他自己对于这样的“泥足深陷”却是沉酣其中的,并没有半点的不乐意,只是有些许的慌张。没人告诉他面对这样的事儿该怎么去处理,故而有些慌张。
若说燕真到了十九才刚发了那样的一个梦是一件奇事的话,那还有一人更是奇人一个,那便是躺在他旁边的顾青城。别说燕真到了十九了怎么才发了那样的梦,这顾青城都二十二了还真是完全没发过那样的梦。或许上天是公平的,给了他那样的样貌,就会给他一颗无趣的榆木脑袋,如此方显得公正不偏颇,他脑中就是一根那样的筋都没有。女人不喜欢他也是有好几重因果的,自然一个是因他生得太好,有他这样的样貌,那还要女人做什么,貌美本就该是女人们负责的事情,就像是一个园子里的花儿朵朵在争春,偏就突兀地放进来他这么一株仙草,生得灵韵十足,引得人人皆去看他,那么一来,女人们自然是不高兴的。还有他眼神太骇人,性子看着又不是很好,这样的男人怕是难伺候。可还有一桩,就是这顾青城实在是一个没有什么趣味的人,女人们总归是喜欢被百般挑逗撩拨的,可一看这顾青城的脸就晓得他哪里懂得什么挑逗撩拨,不用他那眼神杀死人就已是不错的了,哪里还会懂得那种趣味。故而即便是有哪个女子不计较这顾大少爷样子太好,亦不计较这顾大少爷性子太差,可总是会在对他了解再多了一些之后就觉察到他定是个相当无趣的男人,成亲之后的日子怕是难以美满。这就让一些本是有些那方面情意的女人只得悻悻作罢。
这会儿这个燕真侧身向内那样地躺着,一动不动,梦里面做了丑事,就愈是怕被人撞见他眼下这不对劲的样子。过了一会儿,顾青城醒来了,起身要下榻去,一偏头见燕真还躺着,便要他也起身,不为什么,只是不想自己的榻被他一人霸着,故而要他也一并起来,下了榻去他才能心里舒服些。
哪知他偏是不肯起,直说不舒服,还一直背对着。顾青城不解,看这师弟素来身强体壮的,哪像是那样易染疾的人,就疑心他也是在诈病,非要在这处榻上躺着。顾青城就俯下身去,勾头过去看看这人,一看,果真脸面上隐隐潮红着,一时间倒也没了主张,想着莫不是这铁打的人昨儿夜里身上没盖严,受了凉气?可也不对呀,这样的天,哪里会受凉?顾青城想不明白,便又俯身下去,问:“师弟,你无碍吧?”说着,手抚上他那张隐隐潮红着的脸,捏了捏,又摸了摸,倒觉得真有些发烫,就说道:“可能真是受凉了,我让川儿去找王大夫来。”
哪知这燕真说:“别去了,我没事,躺躺就好了,你先起去穿衣吧。我一会儿就来。”顾青城本是不想留他一直躺在自己榻上的,可念在他这会儿身子似有些不大舒服的地方,也只得依言独自先下榻穿衣去了。
☆、第 10 章
顾青城下榻之后,于房内晃了一圈,总觉得哪儿不大对。晃至圆台前,他一庇股坐了下去,托腮忖度了一会儿,想是这不对劲的感觉是打哪儿来的。想了一会儿后,他省觉了,那“犯懒”的川儿也不晓得跑哪里去了,到了这会儿也不过来伺候他盥洗穿衣,怪不得就觉着有哪儿不对了,每早例行的事情这会儿没人来做,破坏了习惯,就叫他觉得哪里不对劲。可他再一想,昨儿之前他自己都诈病卧在榻上,一副病恹恹的模样,懒怠动弹,根本要不到下榻更衣,那川儿自然是不会来伺候他那些,只在早膳前,捧两只茶碗的清水来叫他漱口后再伺候些茶饭就是了。昨儿早上还是他自个儿一下子弹了起来,拿了身衣裳便套上了,只因一边套衣裳一边跟那时还卧在他榻上、死撵不走的燕师弟说着话,害得他一路倒也没什么心思想到平常时日里那个时刻该是他贴身小厮伺候他盥洗穿衣的。哪知昨日都出这院子去转了一转了,明摆着示与人看他自己已大愈了,今儿早上那川儿但凡是个聪明乖觉的,都该早早地想到,一早恢复了往常伺候他的习惯,按着点过来伺候他盥洗穿衣用膳的才是,哪知竟没来。
一思及此,顾青城就怨恨地看了还占着他半边榻的那个燕真的背影一眼,想来都是这燕师弟,自这人一来,便不说他在这庄上的地位是否被危及,就是他这一院中的大小事务都因这人的到来而起了大乱子,将他往日里习惯的事情都一样样破坏、改变了。顾青城此时的感受既像一个幼童,又像一只初成年的兽,有一种自己一向筑得很好的领地哪天却被一个外来者忽然侵入的感觉。故而他又拿眼当刀子使,狠狠刮了那个宽厚的背一眼。跟着,便撇回了头,想着要开门招呼那个机灵劲儿不知去了哪里的川儿过来好生伺候着。
哪知一开了门,就见川儿站在门口竖着耳朵细听屋里的动静。顾青城见他这副不长进的样子,便食指弓起,兜头一记扣到他脑门儿上,问:“站这儿鬼鬼祟祟做什么,有这工夫,还不端那洗脸漱口的水进来。”川儿哪晓得他少爷一开门下来就赏了自己一记轻敲,也不说有多痛,就只是把他一吓,他本意也不是立于这处在偷听,只是他也踌躇着不知是否要进房去例行伺候他少爷起早,早几日都是不用在这个点伺候的,因他少爷接连数日都卧在榻上,而昨儿早上是一进房便见他少爷已穿戴齐整,而那燕公子则是由他少爷榻上坐起,在慢条斯理地穿着衣裳,那形景看着有些怪,可怪在哪又说不出,弄得他今儿早上即便是知晓他少爷已“大愈”,可也不知该不该例行地进来伺候少爷起早。哪知他少爷倒自己开门出来了,还给他脑门儿上赏了一记,他两手捂头,说道:“少爷,我就是想听听你起来没,还想着到底要不要进去服侍你穿衣用膳。”讲完,还勾头朝里看了一看,不是很确定那燕公子在不在里头。不看倒好,一看又叫他少爷朝他头上扣了一记,还冲他说着:“看什么看?令人将燕师弟的那份早膳也端来这屋就是了。”川儿一边“哦”着,一边匆匆退下,要去叫人将烧好的水打起盛入铜盆里端过来。
顾青城教训完他手下那不长进的川儿,折回房中,见那个燕真还是侧身向内卧着,本该是相当气的,可见他这样一动不动的,又倏忽间有些隐隐地悬心,想着,这也不对劲啊,这人是怎么了,往日一大早见到他时他都像是服食了十粒大泽兰丸那般满是精力,这会儿见他却又像是被饿了整三日,连个抬手的力气也没有了似的。顾青城一面想着:我才是不会去为这人忧心,他哪怕动不了、成日家瘫在那榻上都与我无甚干系。却又是一面挪步凑近他,拿手指头捣了捣他的背,问道:“燕师弟,你醒着吗?还好吧,别吓我。”
还好这时他燕师弟转了头过来,对他讲:“不妨,我这就起。”这会儿的燕真也平复了些了,虽是心中仍旧不原谅他自己在梦里面对他大师兄做的那些苟且事,可他方才花了好一阵子在心里面宽慰他自己说,那全是在梦里面,怎能信得真,只是个梦而已,对大师兄自然是全然没半点不轨的意图的。宽慰完了,心中也稍释然了,便又能抬眼起来对上他大师兄的双眼而不想找条缝钻了。
顾青城听他这样讲了后,便说道:“好,你是在你房中盥洗还是在我房里?”一面说着,一面转头向这屋里的屏风旁走去,那处有木架子,上有槽位可放铜盆,他想着川儿不一会儿就该带人进来端水的端水、拿帕子的拿帕子、捧茶碗的捧茶碗了。燕真速速拿了他置于脚底的衣裳披上了身,有所遮掩地掀开他那张罗衾起身下榻,说着:“我回我房中洗漱就是了。”这时川儿领着一行四个下人鱼贯由门帘处入内,下人们手中各拿着东西,顾青城朝川儿他们看了一眼,也没朝着燕真看便回应他道:“哦,好的。快去,记得来这屋用早膳。”燕真应着是,便匆匆掀了门帘子出去了。
过了约有一刻钟模样,燕真就又回来了。顾青城已坐在屋内圆台旁,等着下人们传膳进来。燕真这会儿的神色一派自然,倒不像是之前那样似有一些不舒服的,他也坐了下来。再没一会儿,便有两个这院的下人由川儿领着入内,将那些盛着新鲜热乎粥菜的碗与碟由膳盒中取出,一样样地摆放上桌。顾青城见燕真也无大碍,便也一点也不为他挂心了,也一句话也不跟他讲,自觉并没有什么好讲的。倒是燕真想起一些话来主动跟顾青城说说,两人就这般絮叨絮叨着把一餐饭吃了。
这日用完早膳,顾青城便又想着“下山”去那几个什么房中看看,视察一番,要端起他“正主儿”的架子出来。他便问燕真去不去,想着横竖这人也是要往那处跑的。燕真当然是要去的,于是两人商量着就一同往山坡下面走去了。川儿则又被留在了这处小榭中料理院中诸事。
等真到了山坡下面,燕真就问他大师兄究竟是要去哪一个房里,顾青城想了想,觉着倒不如今日就进那个冶铸房好好看看,昨日虽来过,可只呆了不多时便出去了,今儿不如呆久一些,也好将里头的铸造形景看个仔细。素日里他是顶不喜欢那一个地方的,又是阴暗,又是烟燎火气的,还有那些重重的敲击声不绝于耳,真是烦躁死了。可他又想了,总也不去,到底不是个事儿,说出去,名声也不好听,里头的人就会说这庄上的大少爷一点担当也没有,还矜贵得很,一年到头也没见他进冶铸房几回。他眼下就觉得自己得由最难处克服起来,别到时什么好名儿都让燕真占着。
于是他便与燕真说他要去冶铸房,燕真虽已来了这庄上一月有余,但他并未听得什么旁人对这大师兄的议论,也就并不晓得他大师兄平日极难得会往冶铸房里跑,因而听了他大师兄说要进冶铸房时,倒并没有什么诧异,只当是他大师兄惯常这样做的。他倒还主动提及:“大师兄,那冶铸房里面都是热烟味,还热,这样的天,你不如别进去了,别把你熏了。”顾青城一听,就在想:这卑鄙小人、奸小之辈,还来劝着我别进去,分明就是想拖着我。
一时间,这燕真本来的好意,却在顾青城心里变成是那种在天子面前专进谗言的奸佞王公大臣的意图一般,觉得这燕真是有意想要他在正务上面怠惰。他自己是小人也就罢了,还要把燕师弟也想成是小人。
他不动声色,说道:“没事,总得进去看看的,我之前卧榻数日,都有好些时日没来了。”燕真是不想他大师兄被烟熏了,可一看他大师兄竟这样勤于正务,大病初愈后,昨儿已忙忙地来这房里看过一次了,今儿又来,于心下感叹佩服,便跟在他大师兄身后进了冶铸房。
倒是这一屋子的匠人见到这顾青城这样正经进来,像是立意要逗留些光景的模样,就都有些奇,但他们自然不能当着顾青城与那个和顾青城同住一院的燕师弟的面议论,则只得在抬头凝望这顾青城片刻后,又都低了头去默然地打起兵器来了。
顾青城决意无视之前那片刻的睽睽众目给他自己带来的一丝心虚与不爽快,只端着他的架子朝这大房子的深处走去,左右好好地都看一遍。究竟也确是看无所看,都是些日常事务——还不就是烧块、浸水、夯砸这些事情。他看似在认真探视着,可终究是一直在被这烟与这声响扰乱着,其实看得很粗,也不大经心,根本也发现不了什么细小的问题或是匠人们在操作上的错处,只想把这一场走完了,也好脱身出去。简直难受死了,气儿都像是透不上来了似的。
他正于心中嫌着这处地方,就听跟在他身后的燕真跟左侧的两个匠人说道:“你这样浸淬的工夫不够长,这烧红的块入水急冷后还得再等一阵子再取出来。不然之后夯砸起来太软,反倒使不上劲,若反复浸水几次的话,又是费不少工夫。”那两个匠人听了这话,就把那合成的金属块又浸入凉水中等着。
顾青城听了,就在心中想:难道我还是真就不如他。他在这样的地方,还能发现这些细小问题,我可是一刻都不想呆。
顾青城只这样想着,跟着看这房里的什么都变得没心思起来,还越看越烦,他便又硬着头皮看了一阵,就调头朝门口走去了。燕真跟着他到门口,看他神色不大对劲,就在门口处将他再朝外扯扯,直到完全出了这房子,站在外头空地上了,才对他说道:“我就说那里头熏,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顾青城答:“没有,我回去了。今儿看了一转也没什么。”燕真又问:“真没事?”顾青城答:“真。”燕真便说道:“那我再进去看看,最近新来了一批匠人,手法还不娴熟,我盯一盯,免得耗时耗工。”顾青城抬头问:“你不跟我回去了?”燕真问:“你不是没事吗?到底要不要紧。真不舒服我就陪你回去。”
顾青城刚刚那样问,倒也不是真要燕真陪他往回里走,只是这些时日下来,倒像是被这人陪惯了,这回这人主动舍了他而要留在冶铸房里,一时间叫他有些不能习惯。他都已习惯了这人总是要主动时时陪着,本该是他想去赶也赶不走的,忽然间,却被这人主动为了其他事情而舍下,还真是觉得不习惯。顾青城心里面有些许空落落的感觉,只是并未觉察到那一点失落,他只当自己先前那一问是毫无缘故的随口一问,并没有任何深意在里面。
他听燕真那样讲了,便不再多问,只说是他当真无碍,只随口问问,还说他先回去了,有几方配料要研习一番,晚上用膳时再见吧。他还问燕真午膳回不回来他院里用了,燕真说不用了,只在这冶铸房里与匠人们一同用午膳也就是了。他点点头,转头向山坡上走去。而燕真目送了他片刻,想着小美人真是来不得像冶铸房这样粗鲁的地方,那病才好,结果一在这房里呆久了就又被熏着了,出来让他吸上几口新鲜气儿倒是看着好了点了,看来以后都不能再让他进去了。燕真此刻就觉得像他小美人这样的人就该呆在那处小榭里,再不就是去去配料房,精研一番配料也就够了,像是熔金房、模胚房、冶铸房那样的野蛮地方,一概都是不要进去得好。他这样想着,就也转头回冶铸房里去了。
向晚时分,燕真回到小榭,两人一桌上用了晚膳。这晚上,又是燕真陪顾青城睡下。纵顾青城再怎么说不用了,也还是拗不过这燕师弟。这燕师弟非说他得有人陪着睡,不要再出什么事才好。顾青城虽心里是恼他,可也知道这事儿是他自己诈病惹出来的,便也不好发作,只恨这人怎么跟头牛一样,说不动也拉不动,只认他自己的死理。
作者其他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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