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国》完结
第六章
用过晚膳,韩越之在殿前求见。
韩越之甚少求见自己,宴子桀本是想静一静,一想是他,不知心里怎麽就不忍心不见。传他进了来。
一进门,韩越之便凄凄惨惨拥住宴子桀,泪人也似的依在他肩头:“皇上……越之思前想後……今天都太过鲁莽,险些做错了事,皇上……越之心里难过,请皇上责罚越之吧!”
宴子桀怀抱著他。
这孩子身高已然比刚进宫的时候高出了不少,竟然也将有自己眉头那般高矮,少年纤细的骨骼也成熟起来,就这麽静静抱著他,不发出半点声音……倒真似抱着胡璇。
仿佛习惯而强制性的打断了自己想下去的念头,宴子桀长出了口气,抚著韩越之披在背上的长发,声音低沈而温柔:“你知错就好,别哭了。朕不怪你!”
“可是皇上……”韩越之站起身,几近平视的微微仰角对视著宴子桀:“越之自知能侍候皇上左右是修来的福气。越之今时今日对皇上一片真心……越之只求,若是有一天,皇上厌了越之、或是越之有什麽皇上不能容的错……皇上……您念在越之今时今日情份的份儿上,赐越之一个痛快……万万不要……那般……”说到这里,声音发颤,也不去看宴子桀有些微愠表情发紧的脸,只管又拥住他,凄凄然的道:“……不要那般折磨越之,越之……心会碎的……皇上……呜呜呜……”
他说过——若是朕与胡珂开战,将是他与朕与诀之时……他求朕赐他一个痛快……
宴子桀的眼中微微发潮,神游似的只拥著韩越之,怔怔的出神,思维却飘远——可是他……他负了朕!转念到这里,宴子桀的表情又瞬间冷冽,忽然推开韩越之,握紧他的双肩,看著他,表情郑重的道:“你不负朕,朕自不会难为你,朕会好好待你,你要一心一意的待朕对你的一份情……”
“……皇上会如此动怒……”韩越之抽泣著,一张美豔的脸宠梨花带雨:“无非是心中还对他有情……即是有情,就饶过他罢……他病成那样,若再不施救……”
“朕岂会在乎一个胡璇!”宴子桀这次真的暴怒的将韩越之一推:“你不是妒恨他,又做什麽来为他求情?他死有余辜!”
“皇上恕罪!”韩越之扑通往地上一跪,表情真挚的道:“越之只是不想看皇上心忧……越之错了!皇上息怒……”
“……”宴子桀的喘息仍有些急剧,他努力的定了定神,咽了口唾液,才缓声道:“你退下罢!朕累了!”
“……越之告退。”韩越之瑟著身子退了出去。
不知是深秋的晚风太过剌骨,还是只是不习惯天气刚刚转凉,空旷的深宫大院让韩越之不由得身子一抖。
他身边随行的小太监奉上披风:“公子,小心著凉。”
韩越之扶了扶面上未干的泪痕,却无论如何压抑不了心底的悲痛,眼中又湿润起来,可苍凉的笑意却停在唇角——可惜了胡璇那样好的一个人……可牵连他的这一切,都是宴子桀的业报吧!若是璇哥你曾知道有一天你会如此下场……那麽当初,你还会不会奋不顾身去爱他?
御医给已经烧热到昏迷不醒的胡璇开了幅药灌下,面上那些青青肿肿总算因为这两天皇上没来“临幸”得到轻微的缓解,断手的接合处没能及时医治又不断破裂,想恢复已不可能。
御医暗叹著气摇了摇头:接好一只手又能如何,怕是手还没长好,命便早没了。
胡璇昏睡的时候便不停的发汗,皱起眉头,唇色惨白,干结枯燥,他嘎著嘴唇念著什麽,却因为太过虚弱连声音都发不出。
可他人从醒了开始,就双目发直,不言不语。只要房中一有人进来,就疯狂叫喊缩在床角抱著头不肯见人。直到房中再无他人,他才呆呆的放开因为过度用力又挣破了的血淋淋的手臂,茫然的坐在床角。
或许是因为他失心疯,倒能稍稍平息他心中的郁积,咳血的情形倒也变得少了,可早伤了心脉,这样的人终是活不长久。
御医也有想过,这样究竟是在救人还是害人。明明依胡璇的状况,普通的药石已难再救,拖延时间只是增加他的痛苦……可皇上又不准他死……如今皇上将几个御医扣在宫里轮流为他诊病,怕是哪个想弄死他给个解脱,都怕别人又来揭穿自己……毕竟一家老小百十来口人命……
是不是人要倒霉连遇著他的人也都一起被扯进来呢?御医,平平静静,只要尽心竭力就是好好个行当,怎麽老了老了,还被这麽个人扯得伤神伤心……
一声“皇上架到——”,老御医只好摇摇头,暗叹一声:自求多福,便起身接架。
果不其然,由宴子桀进房的那一刻起,胡璇就超出他体能所限一般,灵落的一个翻身,啊呀嘶叫著抱起头往床角钻。
宴子桀拧起眉头,盯住御医。
“回皇上……”御医头上冒著冷汗:“……公子这是抑郁成疾、惊吓过度,失心疯病。”胡璇的嘶叫让他不得不提高几分声音,免得吵得皇上听不清。
“那你为何不早告诉朕。”宴子桀颇有怒意的随口应了句,御医却心里叫苦:明明是你吩咐了不死就不用去呈报的。
“有什麽法子?”宴子桀不耐烦的道:“就让他这麽一直叫下去?”说著话,人却更近了床塌几分。
胡璇仿佛听到有走近,吓得一个转身,抱著头将头部挤在墙角,嘶叫不断,撅著屁股瑟著腿朝外,姿势极为不堪。
“皇上……”御医抖著:“只肖房中再无旁人,公子就可安静入睡。”
“那这些天的饭他都是怎麽吃的?”宴子桀说不出心里是一种报复的畅意,还是微微的心痛继续问道:“就这麽!!呀呀的按住了往里塞?”
“……公子肯吃饭了。”御医如实应著:“都是公子自己吃的。还有所喜恶……”
明明就没了体力,胡璇依旧嘶叫不休,宴子桀和御医一问一答的工夫,他早已叫到透支,渐渐哑了声音,扑通一歪身子,倒在了塌上。可身体仍然瑟缩著,又昏阙过去。
宴子桀直直的盯著胡璇,来到床塌前。
那幅弱不禁风又表情痛苦的模样当真惹得宴子桀鼻子一酸,可他强吸了一口气,镇了镇心神:“你退下吧!”
御医忙扯著下摆退了下去。
胡璇醒过来的时候,神经质的转著眼睛看过房间一周,宴子桀就定定的坐在他身边看著他的一举一动。
直到良久,胡璇也没有再嘶叫,盯著宴子桀看了半天,终於缓缓开口:“子桀……”神色间忽然有了神彩,仿佛微微带笑。
“你识得朕?”宴子桀的表情冷了下来——仿佛不知所以的胡璇更让人怜惜,这条美丽的毒蛇清醒的时候是那样的让他心有余悸、恨之入骨。
“……你要走了麽?”胡璇的气息很弱,弱到几乎听不清,可宴子桀却很清楚的由他嘎动的唇齿间读懂他的对话。
有些茫然,心里甚至有些侥幸的希望——他还是疯的吧?
有些莫明其妙的,宴子桀接了句话:“为什麽要走?”
“……你说的呀……”胡璇的气息开始断续,眼帘缓缓的闭了起来,嘎著嘴唇:“……你不走了麽……那就好了……”面上带著淡淡的笑,竟然安然的睡了过去。
第二天宴子桀再去胡璇那里,一进门,一如既往的,他依旧抱著头,缩进墙角,嘶叫不停,直到御医侍人退了出去,房中再无他人,胡璇才茫然的怔了怔,然後认出宴子桀,面上又复欣然:“子桀……”
宴子桀定定的看著他,也不说话,缓缓走到塌边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