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国》完结
“为什么!啊?你说为什么!”安公公恨得直咬牙:“她明明应该恨他的!应该和我一条心恨他的!她为什么求他别杀他!”
两个人良久无声。
“胡王还是爱着你娘。”安公公终于又坐回草铺,淡淡地笑着:“将她收在后宫待产。将所有有关这段旧事的流传封存……”安公公悠悠然地转头,迷茫的笑着呆立在原地的宴子桀:“我与你,都是托了你娘的福气!”
第三十三章
倾刻间,宴子桀坚持的信念坍塌——朕的父王、母后……那于孩童时一直在心底坚定的信念、反抗的基底,全部成了自欺欺人的泡影。
手紧紧纂成拳,身体微微发抖。一双精锐的眸子依旧盯着安公公,却又浮上莫名的阴涩与失落:“……朕的母后……一定很疼苦、很疼苦!”宴子桀的嘴唇发抖,言语间发出颤音,悲痛且厌恶:“为了你,她离开了有生以来第一次衷情的胡王;又为了你……伤害了对自己用情至深的父王……你、可有过半分亏欠之意?”
“……”安公公目光虚无,神色间亦泛起淡淡的哀伤之色:“如果没有……我当年又何以身犯险救你出宫,为自己埋下这……”说到这里,目光里又充满了怒怨,狠狠瞪着宴子桀:“为自己埋下这悔不堪言的孽恨!”
“……如此说来,你为的,并非是要害死朕这般简单!”宴子桀深深吸了口气:“你逼迫母妃让她祸及父王的江山社稷之时,便有野心想要夺得这天下了!”
安公公的面颊抽起一抹冷笑:“我的孩儿已经成了西砥的王子,这样做,又哪里不合人情?”
宴子桀的表情哭笑不得:“朕真是天下第一的大傻瓜!到今天才能想通、私通西砥的亲舅舅,就用一双雕儿,将朕戏耍得团团转!那雕儿,一定是定宁郡主送给你的!对不对!”
安公公得意地点头:“胡王又哪里知道定宁郡主的身世!他那时全心全意讨好你的母妃,我让她要下这对雕儿,她就顺着我的意,给我求来了。连你娘都不知道,那使者私下见过我!嘿嘿……不过其实一对蕃帮进贡的雕儿而已,不是西砥的人,也自然难以明白其中的妙处,谁又会放在心上?”
若非当初叶纳提起过那雕儿经过养驯,可以千里传书,宴子桀到今天都想不到这一层,心中一凉,追问道:“后来胡国与楚国两度交战、屡战屡败,都是让你知了先机,辗转传信给雷延武的功劳了?”
安公公抿嘴一笑“那时你娘已去逝了,我一个不受用的宴宫宦人,也不能知道很多,最多几时出兵、出动人马这类消息如此而已……”
这已是制人先机——宴子桀的手掌心开始冒汗:“朕有意攻打胡珂的时候也是你通风报信,西砥才调动兵马伺机入侵。胡璇秘使吴城被西砥洞知,也都是你‘如此而已’的作为?”
安公公抬头:“我即然要将真相告诉你,便会清清楚楚尽数说给你听!不错!这些都是我通的风报的信,当然,还少不了雷延武的配和!”
“雷延武曾数度与你交战,险像还生,从你冲进宫中的第一天起,就一直是我的危协。你毒杀宴子勇夺位后,我又想试着用毒。没想到毒杀你不成,荣妃做了替死鬼,便打草惊蛇,宫中饮食已然无从下手,我不能再妄动。于是我就等时机!这个时候,你迷恋胡璇,并且追查出肖刚朝的行踪……你知道么?机会来了!而且是大好的机会!”安公公唇角边扬起得意的微笑:“雷延武给我出了个好主意,不用亲手杀了你,只要除去胡璇,逼胡国的旧部造反,宴国一乱,西砥就有机可乘。于是我就又堕掉了庄妃的胎,嫁祸胡璇,逼你杀他!”
“……”宴子桀皱起眉头:“你做梦朕会上你的当吧!”
“你敢说你就相信胡璇,一心认定不是他做的么?”安公公冷笑:“只是我没想到你那么迷恋他,一个男人,竟然为了他压下所有的事端不去查!不过这样也好,自然我也不用太担心自己会暴露——勒死了庄妃假做她自缢,你都不去查不去问!还自己背下黑锅说是赐缢!一切,都是你色迷了心窍吧!”
“如此说来那女人也死有余辜!她没了朕的孩儿,都不向朕供出你,她无非是你利用过除去的棋子罢了。”宴子桀冷冷的应道。
“杂家早安排人捉了她的家小……”安公公姿态丑恶的掩口一笑:“季伏的事,也正是如此。”
宴子桀皱了皱眉头。
“玉杉也是如此,一个小宫女,倒也好对付。只是我到了天牢,还没来得及动手,原将军就到了。”安公公忽然转头看向宴子桀,挑着一双仿佛无助又带些调笑的神情,一只手捂著胸口说道:“我当时这个怕呀!真怕你问出什么来。哪知……呵呵呵呵”安公公仿佛笑得流了眼泪,用手掸了掸眼角,嘲笑般地看宴子桀:“还有人恨胡璇不死,那两个女人,竟然被原将军使人杀啦!哈哈哈哈哈!”
宴子桀整个人惊呆,甚至抖着身子,又向后挪了两步,有些失神的倚着牢门——“事到如今,胡璇不可不言。胡璇追溯前事,玉柳玉杉之死,可出入中宫后宫的,必然是皇上的近侍。那日原将军来取胡璇性命,胡璇已然点破此事……胡璇只是担心若对皇上实言,不知朝中将有如何变故,一直不敢向皇上求证说明,才请荆云相助跟查原将军的行踪……”
“你也会说此事要查证?你、你竟敢在朕的面前诋毁原拓?凭你也配离间朕与朕的将军?你是唯恐天下不乱!”
这一刻浮上脑海间的……便是当日自己与胡璇争执时,那一字一句,竟然仿佛震耳欲聋的雷鸣清淅的浮现。即便早就知道原拓做下此事,但宴子桀尚无法排除其它的悬案,与胡璇有关的可能,如今一切被安公公和盘托出,再回想当日胡璇说过的话,宴子桀竟一瞬眼前发黑,心痛到几乎无力承担。
安公公也没理会宴子桀,自顾自己的又往下说:“一计不成,再施一计。我想胡璇他自己被人陷害,或是有了警觉,便跑去吴城暗通他的弟弟,那些日子西砥传信,说边境总有吴城的探子改扮的商队,偶尔还会交战……那时候雷将军就又将计就计,擒了胡璇,留个伤兵回来宫中报信,再把胡璇平安无事的放回来,为的是让你疑心他私通西砥。我在宫中栽赃险害,在他房里放西砥文字的锦布,也为了自保,将真正的身份借由你娘的画像辗转告诉你……谁知道,你还是色迷心窍,一力回护他!”
宴子桀此刻已哭笑不得,打倒了五味杂瓶也不如他如今尝到的滋味这般难以品述,他只能保持一种自嘲又悲哀的苦笑道:“即然你都盒盘托出,那你就告诉朕……朕的皇后……也是你们安插在朕身边的对不对?她舍命救朕,为的只是取得朕的信任!你那些个西砥文字,是飞雕传信带来的、或根本就是她亲手所书?”
“……”安公公撇了撇嘴:“若不是这个死丫头,你早让来路不明的剌客杀了还好!她若是有半分胳膊肘往娘家拐,我也不会落得今天这个地步!”
“……”是真?是假?他说的,倒底有多少是真话,掺了几分假话?叶纳真的能全脱了干系?如果他此刻因为儿子的死万念俱灰而盒盘拖出,那他说的就是真话;可他回护朕身边唯一与西砥有渊缘的女子,是不是另有别情……宴子桀的心里七上八下的翻腾起些个念头。
“几计不成,到了后来,就不得不下些个狠药!”安公公却不理会他,又继续往下说。这时候他浮起一抹自鸣得意的笑容,挑衅似的望着宴子桀:“说起这件得意的事情来,皇上都不得不佩服、也不得不感谢我!”
宴子桀的头脑已然混乱不堪,半点找不出头绪,强打精神,做出半分不示弱的神情,冷冷的问道:“哦?什么事让您老人家如此得意?”
“我识破了阮妃腹中之子乃胡璇所出之事!”安公公得意地说道:“就以此事要协,跟她做了个交易!用她和孩子的命,换毁她一生幸福的男人的命!”
宴子桀心底的痛处被揭出来,他的神情在一瞬间扭曲数度,最终压抑叫嚣的怒意,缓慢而深沉地吸了一大口气,应道:“如此多谢舅父大人了!只是真让朕想不通……那女人,即是怀胡璇的孩子……如何想要倒戈,害了胡璇的性命?”
“女人心,海底针!”安公公不无愤意的盯紧宴子桀:“皇上是男人,不太会懂。”言语之间,揭指自己是宦人的终身大耻,阴冷地道:“更何况,阮娘娘她原本贵为相国之女,金枝玉叶。被胡璇一个侫人搞得没了半分体面、毁了终身幸福不说,嫁与皇上,留下个祸根,又被人识破,她已早知善终无望,自然要拉上她最爱、亦最恨的人一同赴死!皇上,你可想明白了?”
宴子桀久久没能做声。他心底隐隐的抽痛——阮鋆芷,这个女人,带着那蒙羞的恨意、被背叛的恨意、爱却不能拥有的恨意……好多那些复杂的情绪,宴子桀仿佛亲身所受,那与自己对胡璇当日的恨意何其相似?被他欺骗、背叛,那样深深的爱他、偏护他,却最终……一场空!
是啊!若然自己不是个皇帝,若然自己也是一个只能随命运颠簸逐流的女子,也一定会如她那样,做最后的报复吧!
一切,该是源于那个疯狂的夜。那个女人,在窗角窥视、被自己挑衅。于是从她接近自己开始……就已注定如此落幕。
“可怜了胡璇那个糊涂虫,一心系着皇上、他自己都不知道那是他的亲生孩儿,还口口声声地求皇上滴血验亲呢!”安公公面上的笑意不明。或许可以理解为得意、或是对胡璇的不屑,但在宴子桀眼里,却仿佛是对自己最无情的嘲笑,嘲笑自己为他利用了弱点,嘲笑自己姑息养奸还动了真情,嘲笑自己若非他,早把半壁江山交给了他人的儿子……
可胡璇……他……不知情……?
“……”安公公叹了口气,缓缓的道:“我看那人,也是有情于皇上……不然阮妃又如何会一心想他死!皇上不妨想想,胡璇从头到尾,有没有想过要帮皇上找出真凶!皇上也可以回想,当年最让皇上耿耿於怀的桐西关之战!”
宴子桀听到这里,纷乱的思绪又让安公公给强行扯了回来:“是他害朕!”
“非也!”安公公掩口一笑:“荆侍卫不也说过么?那是他嫉妒皇上霸著胡璇,向雷延武通风报信,想假手杀了皇上!雷延武这也告诉我了。那时候的胡公子,还一心念着皇上,想帮你除去你的心腹大患。所以说那时候的璇公子,还是对皇上有些情份……”
宴子桀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虚浮无力,几乎失去了呼吸的力量,茫然若失的走出牢门,一步步向不远处侍着的卫队挪去,背后回荡安公公提高了嗓门的声音:“想助西砥攻进胡国,却被皇上您捡到了便宜!想助西砥攻进宴国,又被雷延武捡去了便宜……老奴,是为他人做嫁衣裳呐……”
幽暗的寝殿,只燃着一盏忽明忽暗的小油灯。
宴子桀呆呆坐在塌前,双目失神的盯住地面上的某一处。
“子桀……你受苦了……”初入皇宫时,被自己百般欺凌的胡璇,掩着伤痕累累的身躯,忘情地望着自己。
“子桀……我想你……喜……欢……你……啊……”盛醉下的他,展开身体,羞涩的承受自己的交欢,轻声呢喃着爱语。
“……这药……是……是我陪人睡了一夜换了银子买来的……”穿着打补丁的破衣衫,垂着头,结结巴巴地对自己告白的胡璇……他还孤苦难挨的侍候无法清醒的自己数个难挨的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