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国》完结
人还没有到……便谣言四起!能知道雷延武与定宁郡主这层关系的人,这世上还会有几人?而在西砥知道这件事,会将它说出去用以瓦解西砥的,又会是谁?宴子桀的脑海中,比自己提前知道这个真相的人,除了安公公,便只有胡璇……就算还有别人也知道这件事罢了,可当年桐西关一役,那火药阵就是胡璇所设……这次又是火药阵……
会有如此巧合?
不会!不会有这么巧!胡璇一被荆云劫走,西砥便谣言四起……是胡璇!是胡璇用了计,再设了火药阵,不废一兵一足,就将西砥毁于旦夕……对不对!
胡璇!朕的璇!你没死,对不对!
难奈的激动,这种发自内心的期望,越是期望,便越觉得所发生的一切都仿佛是这期望成为现实的证明。宴子桀竟然失神的站起身来,目光游离,喃喃自语:“……璇!……对不对!……没死……”
“皇上?”
被来使一声轻呼打断思绪,却不明所以。宴子桀回过神来,缓缓坐回矮几前。
灯台上的烛光映着他沉入思绪的脸,面上那刚毅清淅的骨格映出的阴影随着火光的跃动微微的游移,却遮不住那双精锐的眼眸中矍铄的光彩。
这样的沉默持续了良久,宴子桀才抬头,笃定地向那信使道:“你一路辛苦,今天便留宿军营。明日一草,带上朕刻好的书箋交你带返回桐城,交给张太守!”
“末将领诣。”那信使抱拳,又道:“桐城的部署,张太守命未将向皇上呈报……”
宴子桀一摆手:“不必了!你只管去休息,朕会在书笺中交待清楚!你且先行退下吧!”
夜风正疾。下山后,雷延武与那幅将在散居的西砥民居抢了马匹代步,夺了干粮充饥,将昏迷的胡璇打横架在马背上,与那副将策马疾行,往桐西关宴太后驻扎的西砥大营急急赶去。
行出几十里路,蓦然间破风声夹着撕响,斜地里扑射来十余支长矛。雷延武侧身在坐骑身后,闪过疾器,马匹却被长矛剌中,一声长嘶就地蹿起,连同胡璇给一同摔下马去。
那副将心知行踪败露,就算此刻孤身难出重围,即便逃出,前路依然多险。当下抄刀,勒马纵身来到雷延武边低声急道:“将军,此番如何是好!”
“……”眼见十几骑人马举着火把由暗地里冲出,渐渐围近,雷延武将心一横:“见机行事!”
人群中为首的西确砥汉子一声断喝:“雷延武!你罪无可恕!乖乖受死吧!”
雷延武扯起胡璇的后领,将无骨似的人提在左手,右手落马时扔紧握的长刀狠狠地往地上一杵,面色庄重,沉稳粗重的声音中夹着责问的气势,钪锵有力的低声吼道:“要问本将军的罪,你等凭的是什么!”
为首的西砥汉子回喝道:“你勾结宴国奸隙,害死莫查合王,况且你本就是宴人,对西砥本就心存不轨!就凭这,雷延武你死有余辜!”
雷延武一声冷笑:“说得好!若我雷延武是宴人便死有余辜,那你等忠的是太后还是西砥国?依你所言,太后亦是西砥郡主,千里迢迢来劝雷某解兵权、见莫查合大王,这些是亦是对西砥心存不轨、有意至莫查合王于死地,亦是死有余辜!是不是!”
众西砥兵渐渐围近,雷延武面不改色。那为首的西砥汉子被他抢白一番,不由得怔了怔,瞪着眼咽了口唾液,再来回话,声音却少了几分底气:“太后与你怎可同日而语!”
雷延武目光凛然地扫视渐渐围拢的西砥兵,虽然心中已是叫苦连连,面上却不动半分声色:“当初太后来到桐西关,劝雷某解兵权、会大王,这是军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事!雷某只带五千人马与大王数十万大军汇军,忠君之心可表!只因半路为奸人所设计,大王听信小人谗言,欲至雷某于死地,又不知正中了奸人连环之计临难废丘火药阵,雷某亦是死里逃生,千辛万苦捉拿这宴国奸隙胡璇,总算黄天不负有心人,如今他为我所生擒,雷某只求将这奸人交予太后,望太后查明真相,严惩这吃里扒外的贼人,以祭大王在天之灵。试问由始至终,雷延武何罪之有?”
那班散兵本就是军中默默无名之辈,于当初真相如何并无人详知。听到雷延武一番说辩,竟然将信将疑,无所是从起来。为首那汉子几番思量,终于缓缓地道:“雷将军这番话,亦只是一面之词……”言语间却已不再直呼其名,用了尊称,显然已经偏信了他的说法。
“是真是假,一见太后便有分晓。”雷延武见缝插针,继续说道:“如今大王刚刚蒙难,宴国就已大军压境,更是御架亲征!若非胡璇这宴国的奸隙,时机会这样砌合?”说着,提了提昏死的胡璇,更提高了几分声调:“宴子桀失德丧行,与这妄幸之人狼狈为奸,施尽手段害死大王,又陷雷某于不义。如今西砥动乱,他便大举发兵。雷延武生于宴都,却险亡命于宴国;投效的是亲姐、当今的西砥太后,虽不才,亦尽心竭力为西砥大业耗尽十余寒暑。如今西砥国难当头,各位倒底是要在此与雷某一争长短,还是见过太后请她查明一切,众人一心对抗暴宴。各位心中,现在可有了计较?”
雷延武阵守桐城之时亦破有战功名声大振,加之是太后亲弟,在西砥军中向来地位显赫,他这一样一番说解,确实让众人心动,一时间众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竟不知如何是好。雷延武的幅将见状,忙借机煽动人心,高声道:“将军为西砥征战数十百阵,早与宴国是水火不容之势,无论私恨或是国仇早与宴国结怨至深。今遭离间陷害实不意外,众位皆是西砥忠勇之士,怎可在此时助长宴国,再来与将军反目,让宴国坐收渔人之利?”
“正是!”雷延武双目炯炯,振臂一呼道:“众兄弟随我一同见太后,与那宴子桀周旋到底!让他有命入西关,无命出大漠!为莫查合大王报仇血恨!”
第四十章
宴军六十万大军压境,防守由桐西关向北延伸,加筑城墙。
西砥王莫查合死后,雷延武不知所踪,军营之中已是人心慌慌,虽有残军四十万之众,军心动摇便难与宴军力敌。太后领兵后撤五十里退入西砥边荒山中,以边境天险阵守边境,意图以逸待劳。
太后带军转移,宴军探哨遍布,历经四五日周折,雷延武虽在途中集结了散落的四五千人马,却不敢贸然行进,几经思量绕路而行,以求由西砥后方的沙漠边缘,接近太后所领的主力军队。
又是一个夜晚的来临。绕山道而行,自然也只能在山领间安扎最为安全。每一天的谨慎行军和与姐姐会面后的说解,让历经百战的雷延武亦感心力憔悴。
微弱的火光下,扑闪的光影落在身边人的脸上,忽明忽暗的晃动。昔日的明眸皓齿文雅俊秀、已全然与眼前的胡璇没了分毫干系。即便如此暗淡的灯光下,也不难看出他瘦得脱相的面容上遍结尘迹。浮肿的双眼极为凸起,干涸的嘴唇上裂开皮肤间淤著尘土的灰色,脱起的干皮皱出一个个小小的坑迹,在灯光下布起的阴影更显出他憔悴不堪。而连日的风寒与发热,却让他的气息与微弱的生命混然相反,每一声喘吸夹带喉咙的呜咽声,粗重而急促。
营帐的垂帘掀起,幅将端着一只冒着热气的水碗走入:“将军……”颇有犹豫之色,却在与雷延武对视之后,默默地将一碗汤药交在雷延武手中。
雷延武转过身,单手扯起胡璇将他倚在一块石边坐稳,用手卡住胡璇的两腮迫他张口,只对着热气腾腾的药碗吹了吹气,便灌药下去。
难奈的苦涩和高温让昏沉无意识的胡璇牵动眉头,有气无力地咳呕了几声,便又昏死过去。
“将军……”那幅将终于还是没忍住开口,压低了声音、面有忧色地道:“留着他……当真无碍么?”
雷延武抬眼看看他,将药碗交还幅将手中:“你是担心我心中尚有私情,才不忍下手?”
“……”幅将犹豫,并未接话。雷延武长长出了口气,面色凝重:“莫查合之死,若使太后无地方矢,单凭你我一面之词,就能平她怒火?匡论取信于她!胡璇如今只剩一口气,挨不到太后面前,你我终究有杀人灭口死无对证之嫌。只要到了军中,将胡璇做为箭靶,届时他不死难以平民愤。”
“可若太后不轻信,将他医好,他……”
雷延武一摆手,依旧低沉着嗓子道:“他已病成这番模样,无药可救或是猝死根本是毫无意外之事……”意重深长地看了看幅将,雷延武面上得意地一笑:“人即到了太后手中,这可与你我全无半点干系了。”说著,雷延武将药碗递在幅将手中:“这里面医风寒的草药甚少,医创伤止痛的草药我每日都混了几剂进去。他早已全身经脉筋肉麻痹,没机会醒来了!”
“将军深谋远虑!”幅将闻言,心中一宽。
雷延武点点头,又道:“当日废丘一战,在桐城一直追随我的中原士兵大抵已经逃散回去,那也无妨,只是近日渐渐归结而来的散兵,若有从前的部众,一定要严秘监管。”那幅将认真听着,点头应是,雷延武继续道:“此次你我保得平安并不难,必竟宴子桀大举进犯,国难当前,我给她一个合理的说法,将胡璇交予她,一切顺理成章,面子上是过得去。即便信与不信,一是骨肉之情、二来你我亦在无将之师中可当一面。可夜长梦多,一旦战事稍平,难保流言再起。所以为长久打算,太后便不能掌兵权。可若她不依,那便不能不逼她亦带兵出战!”雷延武向着副将,比了一个杀的手势:“这样,才是一劳永逸的办法。”
幅将皱皱眉头:“将军可狠得下心?”
“事关生死。由她解我兵权那时起,我便被她逼上不归路……又哪有选择的余地。”雷延武长出一口气。他身经百战,即便在桐数度与宴子桀所带领的强兵交锋,也未曾如今日一般面现倦态:“时候不早了,你也早早休息吧。前路还长……”
副将退去。
一夜无话。
一转眼又是三日过去,距太后阵守的险地越来越近,而宴军的探哨快马亦越见越多。这当中为保行军万全,雷延武曾下令扑杀宴军探骑四名,眼见翻过几十里开外三重横断的三头,便能与大军汇合,雷延武心中焦急,令军队全速行军,力求夜晚到达大营。
雷延武带兵正急行,前面尘土飞扬,一匹快马疾奔而来。雷延武看清装束,是自己所派出的探骑。那人快马来到军队前,雷延武见他貌似急切,下令军队止步。那西砥探子翻身下马跪地,吐息急促地道:“将军,十里前方山坳,发现宴军旗帜,恐怕当中有伏,请将军定度。”
“来得真快!”雷延武一摆手,对那探哨道:“再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