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国》完结
宴子桀缓缓将胡璇扶在怀中,再转身,由塌边小几拿起依足老道开的方子配的汤药,一点点地给胡璇喂下去。
泛着腥苦气的汤药不时地由胡璇唇角溢出,宴子桀轻轻的拭去。
在宴子桀记忆里,儿时的影像已经模糊,依希记得儿时在宫中与胡珂治气不肯吃饭,胡璇玉雕似白淅的手,拿着汤匙,温言细语地哄着自己吃完一碗粥……胡璇的样子真好看,那时候他脸上似乎总是带着如春阳般温暖的笑,任多少年后忆起,心底都会漾起一股暖流——可那时,为何会恨呢?!
手指轻轻划过淡凉的肌肤,宴子桀的身体微微发抖,眼里泛了湿。宴子桀又想起在桐城郊外的时候,自己受伤不能自理,他每天都是这样半抱半扶着自己,一勺一勺地喂自己吃每一顿饭……
宴子桀抱紧胡璇,想要揉他入骨血一般地拥在怀里,耳鬓厮磨,声音打颤:“朕要将你的生命交托与谁……”
第二天的朝堂议事让宴子桀心情低落到极点。
如今天下大势已定、百业待兴,一切似乎有条有理地进行,最让文武百官关心的莫过于江山基业,那自然是皇储一事。
如果单单是如此,也不是头一遭。
可如今胡璇就那么昏着,天子后宫仍无女子怀有龙种这样的事,仍能让他们参上他一本。
其实宴子桀心里知道,胡璇回宫出过几次差子,自己皆是拂袖而去弃朝政于不顾,如今演变到这步田地,却责怪不得众人。
但扪心自问,关心则乱,但若胡璇真再有个万一,自己仍能稳坐朝堂不闻不问不动生色?
不能……
可转念又想:他如今也只剩下一口气昏在床塌上,还能指望他出什么万一!
一边神游,一边安抚众朝臣。过堂似的早朝总算散去,宴子桀架着车辇急勿勿回到流苏菀去探视胡璇的病情。
宴子桀进房的时候,宫女向他禀说,午前,胡璇曾清醒过一段时间,只用了点茶饭的时间,便又昏了过去。依着方子由御医给胡璇喂过药,如今他仍在房中昏睡。
宴子桀摆摆手令宫人退下,缓缓走到胡璇床塌边。
望著胡璇,陷入沉思。究竟让谁来为胡璇续命……他还能陪在朕身边多久?
宫女两次来问用膳,宴子桀都摆摆手免了。这样不知不觉,已到了掌灯时分。这时又有内宫太监来提醒,说皇上该选今晚陪侍的宫妃了。
宴子桀这时才想起在朝堂议事时安抚众朝臣说过的话,何况皇子总是要有。只是这时候,胡璇他昏睡,可朕却——心念到此,就像要被人绑着架到床上去给哪个女人临幸一般,宴子桀心里闷得像打翻了五味陈杂,竟是说不出的难过滋味。
郁闷难当,宴子桀想了想,终于让太监传话下去,御花园设宴,令众嫔妃园中赏月,与天子同乐。
那内侍太监领命退下,宴子桀又那么出神地望着胡璇,守了一个多时辰,直到内侍太监再三来催请,宴子桀才更衣离去。
御花园中灯火通明。
宴子桀来的时候,众人齐身跪地。
再见叶纳,晃若隔世。
宴子桀望着她,静、美丽、端庄……早已不似初识时那灵动天真的少女,如今俨然母仪天下的一国之母。
叶纳失去了孩子是个意外,在那之后她再不能生育也早已是众所皆知的事实。除此之外,宴子桀应该十分满意自己当年“门当户对”的选择,
做为一个国色天香的女子,或是一个娴良淑德的皇后,叶纳都做到了。
而宴子桀亦为她心疼,不由得想起她为自己策马带兵在战场撕杀、不由得想起自己一意孤行发兵西砥,这个娇小的女子又再度浴血城池……就算他不再能为朕生儿育女,她亦永远都会是朕的皇后——这是朕所能给的,最大的回报。
他知道她想要的是什么,但他的心早已牵系在闲塌上奄奄一息的人身上,仿佛随时都会随他生命逝去而碎裂。
宴子桀走上前去,扶起行跪礼的叶纳,心痛地拥她入怀:“……”
叶纳抬起脸,万般温柔地看着宴子桀,伸出手缓缓地抚上他的脸颊:“皇上,许久不见,您有些憔悴了……”
宴子桀应说国事琐屑,是有些疲累。便与叶纳一同落坐,再令众人平身。
虽说举杯消愁愁更愁,但真到了如今这地步,宴子桀沾了酒,竟想喝他个不省人世——是醉也好,或是糊里糊涂地点了谁一夜云雨都好,如今清醒就是一份折磨。
真正醉生梦死的人说来是消遣,太过清醒的人呼出这句话才是恸哭!
——是谁说“难得糊涂”?说得这么贴切!
宴子桀一杯又一杯地猛灌下肚,脸上满是笑意,仿佛今夜就是来尽欢的,那看似顽世不恭的张狂神态,酒沾了衣襟双眸空洞的倦态,都让叶纳撕心裂肺般地心痛。
起初她还劝停,后来她亦同醉。
席间的妃嫔或是一同借酒消愁,或是籍机献媚,一众人在园中闹得仿似花街夜市,似乎这一夜就是天上人间,无人不痛快,没人有烦恼,天下太平,个个都是喜上眉梢。
最后宴子桀醉到不省人世。死死地抱住叶纳不放手,哪个妃嫔也没点。
叶纳还有几分清醒,命众人散去,同宴子桀一同坐车辇回他的寝殿,一路上,宴子桀仍是死死地抱住叶纳的腰身不放手,唇角不时地流出些酒水,呢呢喃喃地念着:
为什么……为什么啊!不能永远陪朕……为何不能……
第五十一章
宴子盛再度起兵,联合西砥残军前后夹击滋扰边境。宴子盛更以弑君篡权之名讨伐宴子桀。
朝堂之上,也因后宫无所出而对胡璇的弹劾愈演愈盛。
宴子桀钦点张劲原拓发兵讨伐乱党,自己亦督师阵守宴都。连日以来心力憔悴。
眼见胡璇在床塌上,昏睡的时间多,清醒的时间少,一拖再拖,转眼就是半月过去,身体每况愈下,宴子桀仍是犹豫不决,难能为他选定一个为他过血气续命的对像。
一转眼三天,胡璇都没醒来过。道士亲自为胡璇把脉,摇头叹息,向宴子桀说明,自己可以再下重药使胡璇拖延病情,但若是一两个月内,再不能有人及时为他过血医治,怕是命不久矣。
宴子桀夜晚疲累,守在胡璇身边,常常睡不过一两个时辰就惊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