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有鹿鸣》完结
我大惊,立刻想起了昨晚出门在街上遇到的那些陌生人,现在听阿缜这么一说,更是确定了,再看这大路上人来人往的,只觉得各个都不是好人。
“莫不是东泠的奸细混进来了吧。”
“不是,”阿缜压低声音道,“不会有这么多。”
“最近我们还是不要出门比较好,我怕会有什么大事要发生。”我说道。
殊不知,那大事偏偏就在家里等着我。
☆、十五
我脚步匆匆,一路上那些擦肩而过的行人不知为何看上去都面目可疑。
“今天到底什么日子?”
“九月初八。”阿缜答道,可我显然并不是真的想要问他日期。
走过里坊,离家尚有些距离,可我却已经看见有好些人围在了我家门口正小声的议论,我家那扇大门洞开,有几个着皂衣的官兵守着。我大惊,却被身旁的霍缜用力按住了肩膀,“我去看看。”
我站在人群之外,焦急地紧跟着阿缜的背影,恨不能飞奔而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不知为何,我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只见阿缜混在人群中站在门槛外只看了一眼,便立刻转身往回走,我忙挤了上去问他情况,他紧抿着唇一言不发,但脸色发青,紧紧握住我的手拉着我就走。我不允,倔强地不肯挪动分寸,可阿缜却完全不顾我的意志,想要强硬地拖走我。我一急,低头在他腕上狠狠咬了一口,直咬出了一圈泛紫的牙印,他才停下了脚步,但握着我的手仍不肯松开。
“放开我!”我有些生气,想要甩开他的手却不得,气急道,“你弄痛我了!”
闻言,他立即松手,紧盯着我小臂上那圈被他捏出的印子,有些手足无措的模样。
其实并不是很痛,我有些心虚地看着自己留在他手腕上的那个牙印。
“到底发生了什么?”
“所有人都在前院。有个穿着官服的男人,搬了把椅子坐在院子里,像是在等人。”
我一听便腿脚发软,冷汗涔涔。这还能在等谁?我暗自思量最近有没有做什么事儿竟招惹来了官兵,思来想去,无外乎逃了一天的课,逛了逛南馆罢了。
“我要去看看。”
“别去。”阿缜立刻张开双手挡在我身前拦住了我,“你别去。”
“我爹娘皆在其中,我岂可坐视不理?!”我抓住他的衣襟,急切地说道,“若真是冲着我来的,男子汉大丈夫岂可让全家替我受罪!你叫我良心何安?!”
我一把推开阿缜,这是我第一次拒绝他的保护,我也不知自己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勇气,只凭着一腔上涌的热血,再也不要做那躲在别人羽翼下的雏鸟。
我站在门外,只见我家上下三十余口人全都站在前院里,就连我那个卧病在床脚不沾地的娘也被两个丫头搀扶着勉强站着,我爹那张脸黑得如锅底,可其中我竟也看出了几分忐忑和惊慌来,更别提那些家丁和丫鬟了,各个垂着头像是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儿。
除此之外,更有一些佩着刀身着官服的官兵们在各个屋子里来回穿梭,所有屋子的门全都敞开着,不余一处隐秘的角落。
“来人,将其拿下!”
忽听一人高喝,我猛地抬头,那院中正惬意端坐着的男人直指着我,那双眸子像是盯着猎物的狐狸露出些许狡诈的笑意。恰在此时,二娘突然冲了出来,一把推开那两个正冲着我来的官兵,大喊道,“鸣儿快走!莫要被他们抓住!阿缜,快带着少爷走!”
她话还没来得及说完便被那两人一脚踢开,硬生生地撞上了一旁的石凳子,瞬间便没了声音,额头上磕出了血来吓得几个丫鬟连声尖叫。我娘见不得血,当即便昏了过去,可阿缜却是没有半点犹豫,抓起我的手转身就跑,却不知何时整条街早已被官兵们堵了两头,那些看热闹的路人早就一哄而散,他们犹如瓮中捉鳖,只听得他们的冷笑。
“鹿少爷,可别不识好歹。”那带头的掏出一块金牌子,“我们可不是寻常的衙役,您看清了,这可是宁察王府在办事。”
“我不过是一介生员,父亲只是个普通商人,虽然做过皇家采办,算是有几个钱,但老实本分做人做事,不知为何竟然惊动了郡王殿下派了这么多人来捉我?”
“鹿少爷莫要惊慌,郡王殿下也是奉了皇上旨意捉拿朝廷钦犯。”他收好牌子,又从怀中抽出一幅画像,脸上仍是皮笑肉不笑,“公子可曾见过此人?”
我定睛一看,竟是那日在茶楼外赠我名花的落魄男子。只是画像上的他英气逼人,毫无我那日见他时的颓然委顿之状,更叫我惊讶的是,他那落在画像旁的名姓——孙行秋。
行止无愧天地,褒贬自有春秋。对于西津人而言上至八旬老妪,下至八岁稚童,对于此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我大爃第一大将,曾率虎狼之师立下赫赫战功,却在三年前大败于东泠,有人说他早已暗中投诚于东泠,指责他是害死冯平章的罪魁祸首,陛下从三年前便悬赏千金捉拿他,为报十万埋葬在东泠冰原的将士们的血海深仇。
我怔怔地看着画像出神,还未做回答,那人便是轻笑了一声,手一挥,“来人,请鹿少爷回去好好聊聊。”
三、四个人逼了上来,想要拿我,却都不是阿缜的对手,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
“这位少爷是伽戎人?”当差的有些犹豫,伽戎人现今地位超然,就算没有功名在身,见了官都可以不拜。
阿缜不理他,却仍执拗地将我护在身后,不让人靠近。那人冷笑了一声,并不在意,“既然如此,就只能请两位一同回去了,毕竟此事关系重大,郡王爷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环顾四周,那些士兵站在那里像是在笑,看阿缜的困兽犹斗,看我们的惊慌失措,像是在看一出戏,我们的挣扎和反抗不过只是他们的一点乐子罢了。
我从背后抱住了阿缜,能感受到他轻轻摸着我抱住他的手背,反倒像是在安慰我。
“帮我照顾好爹娘。”我说道,他的手一下子用了力,我踮起脚轻轻吻了吻他的后颈,“我去同官老爷说清楚,很快就能回来的,开春还要去上京赶考呢。”
不得不说,我说这话的时候是当真这样想的,可这也证明了我那会儿是有多天真。
被那带头的官爷带去了已鸠占鹊巢的衙门,在问清姓名、籍贯验明身份之后,一系列我从未听闻过的事情全都拿来质询我,从去年的金科舞弊案,到今年的皇宫库房失火案,最后竟都成了言之凿凿同我鹿家有若干关系的案子,直至最后,那坐在明镜高悬牌子下的老爷拿出了从我房里找出来的那朵枯萎还未来得及被我制成干花的昼蓁,判下了我与孙行秋是同党的罪名,将我打入大牢,发配昆稷山。
这真是天大的笑话,我跪在堂下,并不为即将到来的刑罚感到惶恐和害怕,只觉得一切是那么荒诞,等我抬起头时,只看见那一抹神秘的紫色离去后仍在晃动的珠帘。
☆、十六
我躺在牢房的烂草席上,浑身乏力,四肢早就冻得麻木,我睁着酸胀的眼盯着漆黑的虚无,两夜没睡,闭上眼就是噩梦连连。这三天来没有人能来探视我,而不管是我大声的责骂还是苦苦的哀求,那些偶尔过来送饭的狱卒似笑非笑的脸上总是带着我看不懂的深意,他们完全无视我所说的任何一个字,仿佛是个聋子,我说什么都是徒劳的,而我最终也筋疲力尽,从最初感到可笑到后来震惊愤怒,再到最后的平静沉默,我知道这已是我不能更改的结局。
我并非真的如此平静,只是不那么做,更显得自己可怜无助。
关于我的一切决断似乎都十分迅速,三天之内刑部就下了公文,那张盖着朱红色大印的纸上白纸黑字地写明了我即日就要被押解启程去昆稷山。那天夜里我终于扛不住滚滚而来睡意与疲惫睡着了,所幸梦里没有再见到头破血流的二娘、受伤疯狂的霍缜,而是今年早春我带着阿缜踏青时的景象。我还记得那艘画舫的帘布是金色的,落满春日的气息,带着淄河开封后漫上来的水汽,无人划桨,任凭它在河上自由地漂荡,无拘无束,快活非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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