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有鹿鸣》完结
可他根本听不见我说的话,他力气极大,一巴掌便将我扇到了一旁,我根本拦不住他。僵持中不远处响起了脚步声,我定睛一瞧,那衣服看着十分眼熟,以为是巡逻的禁军路过此处,我连忙大声疾呼。
来的人不是别人,竟然是姜慈。
他并非碰巧路过,确实如我所料,因为陛下私自出宫,此刻宫中已然大乱,不单是他,阿缜所在的禁军也在寻找陛下。
然而陛下此刻却状若疯癫,根本不认得任何人,也听不进任何话,武璋军的兵士不敢冒犯龙体,而杨牧晨又是伽戎第一勇士,几乎全被他撂倒在了地上。他指着躺在地上不敢还手的一干人等,阴恻恻地冷笑道,“看谁,看谁还敢拦着孤,看谁还敢帮着冯幻躲着孤。”
“陛下应该是又服了金丹了。”我听见姜慈说道。
可我还没有原谅他,不想同他说话。他吃瘪,脸色尴尬,但更多是难过。
姜慈别无他法,立即叫人跑去通报,此处偏僻,还以为要等上许久,可一眨眼的功夫,便又见一队人马疾行而来,为首的正是霍缜。
他在人群之中一眼便看见了我,不作任何犹豫便直冲而来,卸了背着的□□,同杨牧晨动起了手来。
我一颗心也跟着揪了起来,既担心阿缜不是陛下的对手,又担心他出手重了伤了陛下,又落得个忤逆的大罪。虽不知陛下吃的是什么金丹,但我猜测恐怕是会令人产生幻觉的丹药,只见他出手狠辣,阿缜只是闪避,步步后退,恐怕支撑不了多久。
“你还在等什么?”我转向姜慈,终于忍不住怒问道。
他苦笑了一声,道,“你终于理我了。”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只听那头阿缜低声说了一句“下官得罪了”,紧接着一指狠狠戳在杨牧晨背脊上某一处,对方的拳头竟硬生生地停在了半空之中,两眼瞪着前方,仿佛难以置信,然后浑身僵直地向后倒去。姜慈眼明手快,伸手一托,将陛下稳稳接住。
☆、七十六
陛下被火速送回了宫中命太医诊治,阿缜因“弑君”之嫌被宁察郡王顺理成章地关进了天牢,至于我,则因为陛下突然疯癫时只有我在场,他便有“充分”理由怀疑这与我脱不了干系,同样难逃大逆不道的嫌疑,便与阿缜一起去天牢里做一个伴。此一时彼一时,这会儿大概因为有阿缜在我身旁,所以再次步入这漆黑阴森的监牢并没有引起我太大的不适,也没有令我回想起那些不好的记忆,昆稷山就像是上辈子的事儿。
在天牢里头待了半天见不到一个人,也没有当官的来提审我们,安静得有些出乎意料。地上还铺着干净的干草,我和阿缜并排坐在上面,我靠着他肩膀闭着眼养精蓄锐,结果过了很久他突然开口道歉,“连累你了。”
我有些迷迷瞪瞪,听到他这么说便伸手扳过他的脸,在他的唇上咬了一口,“不许这么说。”我的阿缜就是太耿直了,叫他做什么就做什么,只记得自己这个小小的校尉应当做什么,却忘了面对的那人是何等身份,哪里像那个站在旁边看戏一点都不愿沾手的姜慈。
“你瞧瞧我明明什么也没做不也被关进来了?不关你的事,我俩可是夷岚珣的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他伸手将我揽进了怀里,道,“我并没有伤害陛下龙体,也没有那个意图,他一两个时辰就能醒的。”
我心想只有我相信也没什么用,就算陛下醒了,我俩今日能不能走出这天牢也是未知之数。不过生能同衾,死能同穴,倒也没有什么遗憾了,毕竟这就是我想要的最好的结局,不过是提前来到,少活了几年罢了。
我抬头见他脸上有些忧虑的神色,还以为他在纠结连累不连累我的事儿,便想好好开解他。他却摇了摇头,皱着眉道,“我在担心陛下。陛下服的那个金丹是什么东西?”
我想了想,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反问道,“阿缜,你最想要什么东西?财宝?还是前程?”
他眨着眼睛盯着我,面红耳赤地不说话了。我装傻充愣,“都不是吗?那你想要什么?难道是美人?”
他抱紧了我,耳朵红得滴血,小声道,“少爷你明知道的……”
他此刻没有半分平时冷峻寡言的模样,却也叫我爱惨了。
我轻轻咳了一声,道,“历朝历代都有不少皇帝服食丹药,前朝末代便有玄帝、清帝因为误服金丹而丧命。他们坐拥江山想要什么得不到?可是人终是会死的,这些财富权势并不能真正带走。我们口呼万岁,可并没有人真的能活这么久,但这无法阻碍他们想活得久一点……”
“陛下不像是这样贪求长寿的……”
我点头,“我们的陛下同他们求长生贪恋富贵不一样,可他亦有所求,而且他所求的是连人间帝王都做不到的事情。”
阿缜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像是有些难以理解,我叹了口气,“我也只是猜测。陛下恐怕这三年来都无法接受冯幻已经去世的现实,可是,人死不能复生,谁都无力回天,只能借由丹药在幻觉中寻求一点慰藉了。”
我们在囚室里不知过了多久,可五脏庙却是知道的,闹了起来。我的肚子在静谧的天牢里发出清晰而响亮的“咕叽”声,我揉了揉希望能好受些,对阿缜道,“也不知这天牢的囚饭会不会比别处的好吃些。”
“恐怕鹿公子没有这个口福了。”
我们站了起来,朝通道的尽头望了过去,只见来公公带着人不知何时已站在了那里。他带来了陛下的口谕,将我俩立即开释。拉着阿缜磕完头谢完恩,我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原本以为此事若有宁察郡王从中作梗必不能善终,没想到我们俩竟能如此轻易地脱身。
“是姜大人在郡王与陛下面前力证两位清白的。”来公公慈眉善目,语气依旧不紧不慢地为我解惑,可他的话却反而令我更为困惑了,“鹿公子何不亲自问他,姜大人正在外面。怕是觉得牢里晦气所以没有进来。”
我顿了顿,再次谢过来公公,便询问起陛下的龙体。
“陛下已经醒转,太医号过了脉,幸而未伤根基,只需多加调养便可无碍。”他看似不经意地看了一眼我的脸色,又道,“另外,陛下让公子从明日起至宫内书阁整理冯宰执的手稿。老奴明日起卯时在前庆门候着公子,申时再送公子回府。进宫的腰牌晚些会送到府上。”
“等等……这……”这差事来的太突然,连半点征兆都没有,怎么好端端的突然要我去整理冯幻的手稿。太学院里那么多学富五车的大学士,哪里轮得到我这个还没考取功名的学生?我有些难以置信,反复向来公公确认,“真是陛下的意思?”
来公公含笑道,“自然是陛下的口谕,公子自当遵从便是了。”
我几欲提起夷岚珣,可看着来公公的背影又将话全都咽了回去。
我跟在他的身后出了天牢,这段不长的路却令我回想起了那天他带着我从小楼走到宫门,穿过回廊路过宫阙,从惊魂未定走到平静无澜,直至在那扇门开启后看见等候良久的阿缜。他仿佛才是一个真正的旁观者,朝代更迭、日新月异一切尽在眼中,悲喜哀乐、恩怨情仇却都短暂如逝水,“莺归燕去长悄然,春往秋来不记年”。唯有寂寞深宫、白头宫人才是禁城中永恒不变的景。
来公公将我们带出了天牢便立即同我们话别。我看见姜慈果真就站在不远处的一棵老槐树下,可看他的样子并没有想要过来的打算,见到我们出来便准备转身离去。
“姜慈!”我叫住了他,他停下了脚步慢慢地转过身来,我们之间也不过就是几十步的距离,却不知谁该向对方迈出第一步。
“我是来谢谢霍校尉的。”
“言重了。”阿缜朝他抱了抱拳。
接着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默。他摸了摸耳朵,有些不自在。
“我……”
“你……”
我们两个人同时开口,又立刻都截住了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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