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婆他会飞+番外
——可他死都没想到,他所期盼的师门情谊居然是以他的惨叫响彻孤山山谷为开始的。
刚过他膝头的小道士扣着他的手腕将他掀翻在地,黑亮清澈的眼睛眨都没眨一下,在以蛮力生生贯倒他之后,小道士目不斜视的迈开小腿从他身边做过,糯米团子似的身形愣是没在雪地上留下一个脚印。
这世上总有人是不一样的,十四岁顾清毓趴在深深的雪坑里,无比深刻领悟到了这一点,而他所付出的代价就是被雪里山石磕秃噜皮的下巴。
他同道士学得是两个路数,道士修剑,大开大合,杀伐果决,他修一根破铁棍,严防死守,密不透风。他在孤山学艺半年,半年里没有使过其他像样的兵器,他曾一度觉得老头是偏心坑他,直到他后来混迹江湖能单手打十个的时候才发现并非如此。
道士所学的东西他学不了,他学得那门功夫,道士也学不来。
他二十岁那年,自知大限将尽的老头下山找到了他,当年那根破破烂烂的铁棍被铸成一对淡金色的双锏,老头用破布裹着背了一路,他解开布兜的时候差点被晃瞎眼睛。
那日是他们师徒之间的最后一面,老头撩开破败的灰袍同他饮了一坛酒,他嗜酒如命,自然认得那坛逾七十年的陈酿是天下最好的酒庄里压箱底的宝贝,不过鉴于他们师门一脉偷吃偷喝的优良传统,他并没有出言点破。
有酒不喝,不是他的作风,他背起双锏跟多年不见的师父大醉一场,老头并没有斥责他当年偷溜下山,也没有要他付出什么废除武功的代价,月上中天,老头从他手里抢过最后一口酒一饮而尽,只恳求他守住名义上的小师弟。
他神佛难挡的小师弟命中有一场大劫,躲过去就是参透无上剑道神佛难挡,躲不过去就是坠去魔障万劫不复,他师父口中的“守”是针对后者的,若道士当真走火入魔大开杀戒,他便要豁上姓命杀了道士。
顾清毓从一开始觉得他的小师弟是个可怜人,道士的感情太执拗,他生下来就为了修剑学武,没有六欲七情,不懂悲欢喜怒。
老头在那场大醉后之后回到孤山坐化,道士在后山刨了个雪坑给师父敛骨,顾清毓曾偷偷上山看过,他轻功还算出挑,道士没有察觉到他。
他蹲在远处,看着漫天的落雪将他半大的小师弟裹成了一个小雪人,小雪人安安静静的立着,不会哭,不会说话,不会按照民间的礼数跪拜祭奠,直至天光大亮,小雪人才迈步走去山崖边上像往日一样练剑,三招错了两招,之后相连的七八式也使得格外别扭,最后小雪人反手一剑刺向半空,裹挟出一声刺耳的龙吟,削去了孤山侧峰半个山头。
滚落的积雪浩荡而下,立在崖边的小雪人头一回露出了茫然无措的样子。
他收了长剑,本能的看向身后,长眠后山的老头并没有像往日里那样在他身后打坐,于是他只能对着空气发一会呆,再重新转过身去自己琢磨。
顾清毓那天被震出了满口鲜血,他很想从藏身处出去安慰不会应对生死的小道士,他很想再像初见时那样冒着生命危险去抱一抱他的小师弟,可他做不到。
或许有朝一日,会有一个命硬命好还不怕死的小奶狗,死缠烂打围着道士甩尾巴,但那个人绝不会是他。
——他清楚自己几斤几两,他没那份勇气去亲近道士,他是个怕死的普通人,他惜命,胆怯,他宁可在这件事情上凉薄到底。
“清霄……清——CAO!”
玄铁铸成的长锏多了数道白印,力道最足的那一下甚至砸出了凹陷,顾清毓右手麻得握不住兵器,道士的剑锋凌厉骇人,硬碰硬是抗不过的,他咬牙暗骂出声,只得弓肩塌背,贴着道士锋利无比的剑刃擦身而过,左手屈肘将另一根长锏横甩击出,直冲道士肋下。
兵器与血肉相撞的声音清晰入耳,道士的的确确的踉跄了一下,顾清毓的双锏和他手中的剑是同一种铸剑石,虽是无锋无刃也能让人筋骨尽断。
皮肉之下的血点迅速蔓延出来,在道袍下肆意晕染,道士眉心微蹙,握着剑的右手隐约发抖,他恍然记起小王爷曾和他说过他也应该像寻常人一样喊疼撒娇。
——可他感觉不到疼,当小王爷不在他身边,他连最本能的感觉都失去了。
“还有穆珩呢!小清霄,你还有穆珩呢。你说你……你个熊孩子走那么多天,他肯定到处找你,你不能,你不能睡完人家,就不要人家啊。”
见道士停下动作,顾清毓才松了死死提着的内力,豆大的汗珠从他额上淌下,他喘了几口粗气,低头在臂上蹭了蹭汗,胡子拉碴的嘴唇上没有多少血色。
“……”
道士许久没听见小王爷的名字了,顾清毓的话让他有些失神,小王爷给他包扎用的纱布一直没撤下,他动了动手腕,早就松散的纱布终于垂落散下,露出早已痊愈的小臂。
——没有遗留的血痂,没有丑陋的疤痕,也没有血肉新生的淡色痕迹。
道士抬起头来,重新握紧了手里的剑刃,小王爷说得不对,他们从来都不是一样的,同样的伤势肯定会在小王爷身上留下狰狞的痕迹,而他不会。
他不会疼,不会败,不会死,所以他一定要做这些事情,只有他把该杀的人杀完,他的阿行才能平安无事。
“我没有不要他,等我把事情做完,我会回去找……”
道士神情温和得出奇,他好像终于找回了可以被称之为人的那部分感情,但顾清毓显然不是那么想的。
“你找个屁!”
瘦高的男人终于维系不住面上的表情,他抄起双锏,死死咬紧了牙关,起伏的海浪被漫天风雪蒙上了一层白霜,他恶狠狠的打断了道士的话,别无选择的将兵器指向了道士的心窝。
“——等你回去?你他妈回不去了。小清霄,你自己想想,你现在是什么样,就算你真能回去,你家那小王爷还敢认你吗?”
在这句话说出口之前,顾清毓就已经开始怨恨自己了。
他比道士晚一步到梁国,他亲眼看见了战后的郾城是什么样子,几乎所有人都是被一剑枭首,细窄的剑伤割裂喉咙,猩红的血水喷薄而出,想捂都捂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