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河落日圆
那是西蛮的末日?还是中原的末日?亦或是世界的末日?
不行,不管是什么末日,那肯定是萧玓的末日!绝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得想个办法解释自己的一去不回。
想到此,吴之敬坐到了书桌前,提笔准备写封书信,让萧玓因他而疯,不如让萧玓对他绝望。
既然已趟了这趟浑水,他已经无法独善其身了。先不论中原朝廷如何,至少他是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认识的人,每天笑着和他打招呼的人因为战争而流离失所。这份量也许五年前的吴之敬不懂,但现在他深切痛感。再也不想看着那些兄弟横尸街头,再也不想听到妇女儿童的凄厉哭喊,再也不想感受到那心被利爪千挠百抓的痛。
洋洋洒洒两张纸,吴之敬几乎是边写边抹眼泪,为了不让泪水滴到纸上,他写废了好多纸。
日落月升,书房的纸团堆了一地,吴之敬懊恼地趴在了书桌上。
不就是写封休书嘛?哭哭哭!哭个毛?我吴小少爷拿得起放得下,洒脱才是本色啊!哭哭唧唧的,和个大姑娘似的成何体统!都是萧玓的锅,要不是他,要不是他……
想到这里,他抽泣得更厉害了。两只眼睛已经堪比红灯笼了。
哭到兴头上时,忽的,一阵风把窗给吹开了,凉风入屋让吴之敬不禁哆嗦了下,抬头看向窗外,今天竟然是月圆之夜,这让他又是惆怅万千。
嗯?等等,外头有响动,有人在敲墙?
吴之敬站起身,走到窗边往外张望了下。
宁静的夜色,除了风吹叶动沙沙响以外并无其他异处。
他正欲关窗,眼神往下一瞥……
卧槽!
一双眼睛!
他登时发出了短促的惊叫。
那人倏地站起,从窗口一跃而入,捂住了吴之敬的嘴巴,低声喝道,嘘!别叫!
吴之敬连连点头,待那手放开,他缓缓转头去看来人,比他高上一个头,恐怕比萧玓都要高,一身夜行衣,只露出一双眼睛在昏暗中闪着诡异的光芒。
这模样,实在无法让人信任!
来人拉下了罩在脸上的黑布,是一张,嗯,不修边幅的脸。他自我介绍道,别怕,我叫秦实,就你认识的那个秦大人的儿子。
吴之敬歪了下脑袋,也不知哪蹦出来的念头,让他单刀直入地问道,你是来救我的?
那个叫秦实的大汉哈哈哈低笑了三声,这可真有意思。你怎么就没怀疑我是来杀你的?
吴之敬的回答也很简单,你是秦小姐的哥哥,小五的大舅,怎会杀我?更何况,看你那脸也不像啊。
秦实这回是大笑了三声,爽快道,没错,跟我走。我给你备了匹快马,连夜逃离这座城市。
吴之敬却没有马上应声,而是问道,为什么?
秦实是皇军的人,就是小皇帝的人,他吴之敬现在代表的已经不是个人,而是系着一国安危的象征,岂能说放就放?放了之后又会怎样?
秦实看出了吴之敬的心思,却没详细解释,只道,别担心这里,你吴家上下由我以人头担保,定会保他们平安。
吴之敬追问,那中原百姓呢?
这问题倒是让秦实小惊了一下,他是没想到这从小养尊处优的小少爷还会关心起平民百姓来了。不过,惊了一下后他立刻沉着又坚定道,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但仅仅如此保证还不足以说服吴之敬,秦实无奈笑笑,道,我没时间和你解释太多,门口还躺着十个守卫,但请你相信我,京城不会有事,现在更需要你的地方是西边。不是这里,不是西蛮。你得去告诉他们,准备应战。
最后四个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吴之敬听出了其中的坚决,这份坚决与其说是朝廷的,不如说是秦实个人的。
眼前这个男人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这个决心很疯狂,但吴之敬表示深刻理解和无比赞同。一味的逃逃逃,那中原就永远只能被西蛮压着,必须反击!
临行前,秦实又强调了一遍,相信我,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一定要相信我!
尽管吴之敬和秦实今天可以说是第一次见面,但短短几句交谈之下,不知为何对方身上就是有让他信服的力量。
他纵身上马,扬起马鞭消失在了西北方向的夜幕中。
夜行衣的男子背后多了一个人,一身宽松的朝服与这夜色很是不衬。
秦实调笑道,苏大人莫非只有这一套衣服?
苏学尔撇嘴的动作非常小,他看向吴之敬消失的方向,叹了口气,道,我以为秦将军做事会更稳重些。
秦实没应这话,而是走到苏学尔面前,像模像样地拱手一礼,又学着他文诌诌地道,善后之事还请苏大人多多费心了。
说完这话,秦实抬眼细瞅了下苏学尔脸上的表情,见到他喜闻乐见的那丝恼火后,如同赚到了一般勾了勾唇角,背过身甩甩手,便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留苏学尔一人在这荒宅门前接受狂风的洗礼,他不禁心想,今晚上自己是为什么要来这个鬼地方?罢了,绕路回去吧。明日的早朝有的热闹好看了。
想想就心累,他拧了拧眉心,也离开了这块地方。
第32章 卅二
连绵山脉一路绵延至东边与天相交,萧玓站在城墙上举目远眺,这已经成为他每天早晨的必修课。明明知道期待的那个人不会那么快回来,但只有这一时刻才能让他稍稍放松,找回自己。
最高统帅这个活讲真不太适合他。与他死去的父亲不同,萧玓着实不悟帅军之道。他可以成为一名最勇猛的将士,但性格上的缺陷让他很难把统帅的那一面发挥出来,谁让他话少表达能力欠缺呢?
刚升这职时亦是手忙脚乱,若不是有吴之敬帮着他出主意打点,他纵使知道该如何布置安排,也无法完全传达下去。
关键的吴之敬一走,剑关那一百多人就完全变成了斯巴达式的军营生活,吃苦他们不怕呀,可这苦吃了,一点甜头都不被允许这就难受了。
见着人聚众聊天斗拳,萧玓就会压低气压靠过来,吓得所有人都作鸟兽散。见着人偶尔和来送饭的丫头调调情,萧玓亦会黑着一张脸站在不近不远的地方盯着看。到后头,丫头也不来,煮饭洗衣针线活全都大老爷们自个儿上,军中怨声载道,都偷偷说萧将军是自个独守空房眼红了见不得人好,开始怀念起将军夫人还在的时候,欢声笑语,再苦再累心中也有个盼头。不少人都同萧玓一样,日日期盼着吴之敬的归来。
不过,吴之敬没等来,却等来了风尘仆仆的薛小五。
他进了关城,连马都没下,一路奔至萧玓门前,见着人就翻身下马,膝盖一弯,一个响头磕在了地上。
萧玓刹时就愣了。
薛小五几乎是哭出来的,道着抱歉,没能护好吴少爷。
在看到薛小五单人冲进来那一刻萧玓就猜到了,这个他一直在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外头传来一片哀嚎,是来自那些日日期盼吴之敬归来的士兵们。
甚至有人冲进来嚷嚷着要去劫住护送吴之敬的队伍,把人带回来。
被萧玓大声一吼,那是造反!
刷的安静下来,只听萧玓喘着粗气又道了句,让我一个人想想。其余人等便都识相地退了出去。
那一刻萧玓内心是如火烧一样的,他恨不得马上快马回京把吴之敬给抢过来。但,他不能。如果做了,那就真的是造反了。这点他比谁都明白。
那就这样眼睁睁看着朝廷把自己男人送去西蛮当祭品?不如干脆直捣黄龙,把西蛮人都杀得一干二净!萧玓竟生出了这样一个疯狂的念头。
这一日一夜他思来想去辗转反侧脑子一刻没停下思考,最后实在耐不住了,在子夜时分挑灯提笔,刷刷刷地把能想到的东西都给记了下来。
第二日便装封成书信,上头洋洋洒洒了一篇论发兵西蛮的小论文,简直是他这一生写过的最真情实感慷慨激昂的文章了。
可是,这篇具体到排兵布阵的文章,对于从小不谙战事的小皇帝来说并没什么吸引力和说服力,倒是让另一人看了赞叹不已。尽管小皇帝只是以调笑的态度给他看的,但他匆匆一瞥后便惊叹不已。而此等惊叹,此时也只能先暂压心底,时机还未成熟。
就在小皇帝读到那封上奏信函的那一日夜里,剑关关城一人一马飞奔至城门下。
剑关关城是一座专为边防军而建的城,原先凉州四郡还归中原所有之时,这边起到的只是驿站的作用,人口也就一百来人,与旅人们做些小生意罢了。这会原驻凉军退守让这儿的人口翻了一倍,迎来了前所未有的繁荣。
话虽如此,在边防重地城门依然是日落即关,吴之敬夜里偷逃至此,又无通关文碟,也只得与他的马匹一起背靠城墙休息。
这一路跑得他腰酸腿疼屁股痛,他几乎是一刻都没停歇地往这里赶。
送他去西蛮的日子原本是定在他被抓住的二十日后,秦实来救他那时正好是十日后,从京城到剑关的路普通走得要个十天半个月,他这一路日夜兼程紧赶慢赶,在第七日晚上终于到了城下。
离约定之日只有三日了,届时西蛮发现被鸽了一定会采取行动,得尽快,尽快让萧玓备战!
想到这儿,吴之敬的肚子不争气地发出了咕噜一声,他为了赶路几乎就没吃什么东西,尤其是这两天目的地就在眼前更是让他废寝忘食,这会儿稍一松懈,饥饿的感觉就涌了上来。
他撑起身子,想着去林子里搞点果子吃吧,顺便可以找找水源,肚子可以饿,口不能渴。
正好剑关东门出去往北有一小片依山的林子,平日里百姓们都去那边采果打猎,比起死亡之林那可要安全好多了。
今儿个月色也很亮,运气不错,吴之敬那么想。
他随便采了些能吃的果子,便一路寻着水源而去,牛皮水壶已经瘪成平面了,得把它给装鼓了好好过这一夜。
走着走着,吴之敬总觉得不对,有人的气息,除他以外的人的气息,在他身后保持着一段距离,却一直跟着他。
他有些慌,卧槽这荒山野岭莫非是要劫色?
可这深更半夜的,会有谁?
他安慰自己道,指不定是没赶上进城的猎户呢?
于是,吴之敬放轻了步子,侧耳倾听身后的那个很微弱的脚步声。
脚步声犹豫了,显然是注意到了吴之敬的变化,恐怕知道自己暴露了。
那吴之敬也干脆光明正大地喊了出来,后面那位兄弟,别藏了,咱来做个伴,说说话如何?正好小爷我也闷了,好久没与人说话了。
脚步声发生了变化,不是轻轻的小心翼翼的,而是毫不掩饰地大踏步,那神秘人物现了身。
吴之敬瞪大了眼,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第33章 卅三
吴之敬大声叫了出来,你你你,你怎么在这里?
那声音穿过树林直冲云霄,惊了栖息于树上的三两只小鸟,扑簌扑簌地逃离开去。
他眼前那个穿着一身汉服的壮男子,那张脸却是浓眉大眼怎么瞧怎么不似中原人。
那人是一位老相识,而且身份还特别尊贵,是站在整个西蛮国最顶端的人——乌云。
这就非常让人匪夷所思了,这位高高在上的主怎么会在深更半夜里跑到这地方来?这里还是中原的地盘啊!
等等,现在这一撞,那中原人完全没有把吴之敬送去西蛮的心思不就昭然若揭了吗?
吴之敬觉得特别尴尬了,怎么办?他俩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竟谁都没有先动作。最后还是吴之敬忍不住,尴尬地笑了笑。
几乎是同时,乌云一个大跨步冲到吴之敬面前,紧紧抓住他的手,口气霸道地说,跟我回去!
那吴之敬可不干了,倔强地甩掉他的手,往边上跨了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