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河落日圆
一到客栈门口,吴之敬就见到那门上贴着一个大大的囍字,脑门上迸了个问号?谁要办喜事?
他疑惑地看向张传,问,哪家姑娘愿意嫁给你啊?
张传没理他,继续领着他往里走。
店内人来人往,要不摆桌子,要不拉彩条,厨房里乒呤哐啷的,也是忙得不亦乐乎。
洋老板正对一伙计指手画脚的,教他怎么挂红条,看见吴之敬了,简单招呼道,你来啦?辣个,小红,带他金去,尊杯尊杯?
嗯?尊什么杯?参加婚礼先要干一杯的习俗吗?
吴之敬特别懵了,就被张传推着,跟着一个姑娘进了二楼一客房。
那房里的梳妆台上摆着许多瓶瓶罐罐,装的都是胭脂水粉,边上还挂着一套红装,就像个戏子的梳妆室一样。
吴之敬有点方,这是要他为新人表演节目吗?
他问那叫小红的姑娘道,你们叫我演什么啊?
这真要演也不是不行嘛,我堂堂吴家小少爷,什么事情搞不定?只是,这摸瞎肯定不行呀。
不料小红噗嗤笑出了声,逗他道,叫你演新娘子咧!
吴之敬立马激动地跳了起来,一拍桌子,叫道,新娘不演!要演就演新郎官!
刚说完,他一想不对呀,屋里并未看到凤冠霞帔,演毛个新娘子,他嘻嘻笑道,你别骗我啊,这衣服不是新娘子的。
小红倒有些可惜起来,把吴之敬按回椅子上,走到他身后,给他梳起了毛,一边回道,我说新娘装好呀,可老板非说不要!男人是有尊严的!这套锦服可是老板的多年收藏,他一直梦想着自己哪天能穿上它迎娶中原姑娘,哪知道被你捷足先登了。你没见老板拿出来的时候有多咬牙切齿,我跟他抢了足足一刻钟!
嗯?怪怪的。
吴之敬打住了小红的话,问,所以我到底要演啥?什么戏?今天谁成亲?
但那之后,小红就只是噗嗤噗嗤笑,再不回吴之敬一句话了。
明月高悬,繁星闪烁。
地上红灯笼连成一片,人声鼎沸,熙熙攘攘,凉州仿佛又恢复了夕日的风采。
客栈里里外外都坐满了人,还未开席,欢声笑语便已不绝于耳。
薛小五带着萧玓穿过人群,那些人都认得萧玓,纷纷点头招呼,口道恭喜。
恭喜?萧玓有点不解。恭贺新禧吗?
薛小五是和他说来吃年夜饭的,顺便庆祝客栈新开张。可他这说话时总忍不住偷笑是个什么毛病?
两人在客栈门口停下,那门上贴着两个大大的囍字,却是大门紧关。门前放了一排桌子,正好把门给堵住。桌上四盘冷菜,酸豆角、糖莲藕、糟毛豆、凉拌黄瓜。
门里传来一个声音,简单粗暴的指令:请萧队选一盘开门菜。
???
这玩的什么花样?
萧玓想也没想,就把手伸向了那盘黄瓜。
全场爆发了雷动的掌声,着实把萧玓给吓了一跳。
门里那声音道,恭喜萧队,您现在可以进门了。
萧玓想质问薛小五到底是咋回事,一回头发现他身旁还哪来的薛小五,只剩下一群笑得嘴都咧到耳根的吃瓜群众。
他别无他法,只得推开门,绕过桌子踏进店里,不知道为什么,心情还有点小激动,似乎是在期待着什么?
店内的情景和店外也差不太多,依旧是高朋满座,见他进来,一个个都喜气洋洋地看向他,并齐齐对他鼓掌。
萧玓的疑虑更深了一层,脚步也缓了下来,警惕地看着四周,努力想要找个答案。
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这次不是说话,而是唱歌,颇有点西北民歌的调调。
他唱道,期盼的人儿在哪里哟~哪里才能找到他哟~带上他最爱的小东西哟~唤他和我回家咯~
萧玓发现他身边多了三个人,每个人手上都拿着一样东西。他细细看去,莲子羹、璞玉佩,还有一个……黑乎乎的,什么东西?
那人见萧玓一脸疑惑,轻轻提醒他道,黑熊掌。
萧玓的脸刷的红了下来,表情复杂,说不清是羞还是怒。但这出戏唱的是什么他彻底懂了!这帮子好事的家伙!从没见过吃瓜的人把壳儿直接吐当事人身上的!
他抬头看了看二楼,吴之敬应该就在上面的某个房间里吧。
他抬手一指那黑乎乎的东西,双目却紧盯着二楼,想要把那屋给找到。
拿着熊掌的人上了楼,敲响了其中一间屋的门。门里伸出一只纤纤细手,接过那东西。一会的沉默,那房里爆发出了一串猖獗的笑声,差点把房顶都给掀了。
萧玓皱起了眉,内心轻啧了声,现在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
然后就听到房里一阵骚动,一个女声慌张叫道,没到时间!别!不能!
可骚动声不断,没多久,那门就往里打开了,一身红装,妆如粉玉的男子从门里走出,他一眼就看到了楼下的萧玓。
哇!第一次被萧美人仰视啊!那脸蛋红扑扑的,好想上去咬一口呀。那眼睛就像是星星倒映在了大海中,深邃中带着光芒,看,着,我。
吴之敬没忍住就对萧玓挑衅地挑了挑眉,这个动作直接勾到了萧玓,三步两步跨上楼,把人往屋里一推,紧紧锁上了房门。
房里的小红蹲在一边,委屈巴巴地看着两个比她高好多的男人,尤其是萧玓,脸黑黑的,脾气很差的样子。
屈于此种淫威,小红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给交待了。原来是百姓们想借着过年的好日子做主把两人的事儿给办了,正好也冲冲霉运,展望下新生活。
门外头一个男人操着不太标准的汉语大嚷,不!行!你们还妹接嗖猪的洗礼!不能,冬放!
就听另个声音在边上提醒道,老板,是洞房,洞房!
又有个声音问道,猪的洗礼是什么?要我们杀猪吗?
老板却还是急急地敲门,重复着刚才的话,完全变成了个复读机。
屋内两人对视一眼,吴之敬直接不顾形象地大笑起来,冲萧玓眨了眨眼,愉快道,走吧,我们去看看嗖掉的猪怎么给我们洗澡。
萧玓的脸色又黑了层,但还是乖乖跟着吴之敬出了门。
第29章 廿九
大堂北部是一个临时搭起的小台,上边放着一张小高桌。背后的墙壁上用红纸贴着一个精致的十字,看着很是……触目惊心。
洋老板站在高桌后面,他让吴之敬和萧玓站他面前,面朝着他。
一伙计从边上抱着一头死猪跑了过来,道,老板,猪杀好了!
老板莫名其妙地瞥了他一眼,问,你洒猪干撒?
伙计眨眨眼,道,不是你说要杀猪的吗?
老板不耐烦地冲他摆摆手,嚷道,拿下去!烤了!
伙计匆匆忙忙跑开了。
老板又把目光转回了吴之敬和萧玓二人身上。
他略微有些紧张,咳嗽了两声,摆出了和颜悦色……但总觉得有那么点点不怀好意的笑容。
他对吴之敬道,吴之敬,你可愿意与萧玓结为夫夫,从今天开始相互拥有、相互扶持,无论是好是坏、富裕或贫穷、疾病还是健康都彼此相爱、珍惜,直到生命的尽头?
吴之敬明亮的眸子看着老板,心里惊叹,哇哦!老板竟然十分标准一字不差地说了那么长一段汉语啊!特别想鼓掌了有没有?能不能鼓掌啊?
见人迟迟不给反应,老板有些许尴尬,然后死死盯着吴之敬,用眼神催他。
时间一久,吴之敬也反应过来,道,啊?什么?
老板面色有些不悦,重复问了遍,你可愿意从今天开始一生与萧玓在一起?
吴之敬连连点头,愿意愿意愿意啊!
老板非常满意地点点头,又恢复了那个慈善到有点假的笑容,转头对萧玓道,萧玓,你可愿意与吴之敬结为夫夫,永远爱他、忠诚于他,无论是贫困、患病或者残疾,直至死亡?
萧玓别过了头,脸有一些些红,他轻轻点了点头。
老板不满意了,微微斥道,请用言语来表述。
萧玓又轻轻动了动唇。
这世上恐怕除了他自己,没人能听到他的话。
老板催道,请大声说出来!
吴之敬在旁边都抑制不住地狂笑起来!厉害厉害,萧美人居然把老板逼得汉语水平突飞猛进啊!
听到身边人在那笑个不停,萧玓不悦地侧头瞪了吴之敬一眼,可吴之敬哪里理他呢,他也想听萧玓亲口说他愿意啊。于是他从容不迫地就那么盯着萧玓看,眼中跳动着愉悦的光芒。
萧玓被逼到急处,面前一双迫切的眼神,身边一双期待的眼神,底下还有无数双等着看好戏的眼神,把他变成了一只架在火上烤的鸭子,不熟也不行!
他横下心,闭上眼,中气十足的声音盖过了所有的闲言碎语,在整座大堂回响。
——我愿意!
沉默。
一、二、三、四、五。
响雷般的掌声与欢呼一齐爆发!
老板的声音被淹没在了这片哄闹声中,请两位新人交换誓约之——
不用他说了,吴之敬已经感动得热泪盈眶了,他一下就扑到了萧玓身上,勾着萧玓的脖子,往他唇上就是一咬。这大胆的举动让萧玓的思考当场停滞,也让整个大堂内的气氛再次被燃至更高潮!
两人额头相抵,吴之敬轻轻问,你不后悔?
这回萧玓的语气十分坚定,不后悔。
接下来便是这对新人一桌一桌地敬酒。张传已经哭得稀里哗啦的了,拉住吴之敬自己先干了三大杯。薛小五也是一脸看着自家儿子长大的神情,拍拍吴之敬的肩膀,似有千言万语,只化作了恭喜二字,其余的,都融在了一杯杯的酒中。唯有大将军有那么一点点不自在,心里还在琢磨这下甘将军是真的绝后了啊……不过再往深想一层,那是甘将军的家事,哪轮得到他管那么多!想破这一层,他也豁开去了,带起头来闹起了两位新人。
萧玓的酒量还不错,好几十杯下去,也不过脸红了一点,虽然他的脸今天晚上自始至终都是红的。
吴之敬就不行了,尽管他的酒量其实算是不错的,可哪经得住这十来桌人一个一个干过去啊。并且这小子今晚上好像嗨过头了,人家敬他一杯,他必会反过来敬人一杯,这敬来敬去的到最后整个人都是靠在萧玓身上的,嘻嘻哈哈的还抓着人玩起了划酒拳。
闹腾的酒席一直持续了两三个时辰,新旧交替之时,噼里啪啦的一阵炮仗声,是有心人特意准备,就等着到点燃放。
新春的喜庆,婚礼的喜庆,让凉州城的这一夜沉浸在一场稍纵即逝又似乎永远都不会结束的欢庆之中……
夜深,众人也累了。
本来想着要闹洞房的几位主事者,也醉得醉、睡得睡,已经没人再有力气,都在客栈大堂内四仰八叉地倒了一地。
老板为吴之敬和萧玓在二楼尽头准备了一间客房,送二人上楼的时候还拍拍胸脯,自豪道,放心!隔音,一级棒!
……
烂醉如泥的吴之敬嘿嘿嘿的笑着,给老板比了个拇指,勾着萧玓的脖子,整个人挂在他身上,被人带上了二楼。
萧玓把他往床上一放,下一刻,这人便打起了酣。
萧玓眉头一拧,颇为不满。怎么说今天也是一生一次的洞房花烛夜,他竟然就那么睡过去了?!
绝不能放过他!
萧玓脱掉了外衣,把吴之敬往床里面推了推,自己在他身边侧躺下,撑着脑袋,打量起了床上的人儿。
讲实话,他从未有如此仔细端详过吴之敬的外貌,不是他不想,而是他不敢。这会儿,他们已经过了那个仪式,不再像是以前,两人之间已经没有任何隔阂了,更重要的是,吴之敬这会儿醉得不省人事——这才是重点——这让萧玓的胆儿大了些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