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气天成
沈瑞卿第二日睡到巳时才醒。
他刚到苏州,对四周都好奇的很,用罢了早膳之后就说要出门溜达溜达。沈暄同他细细的嘱咐了许多注意事项,随后又拿了准备好的女子衣裳给他。
讲道理,让一个男子扮作女人模样出去,实在是不能为一个男子汉所接受;但宝儿却对这些颇有兴趣,欢欢喜喜的就换上了胭脂红色的芙蓉裙摆,又披了件雪中寻梅的小披风。沈暄亲自给他梳了发,插了个漂亮的银簪上去,又仔细的将他的脖子用兔毛围脖围好,确保不会受风之后才一同出了门。
宝儿打算先去拜拜苏州本地的菩萨。
苏州香火鼎盛,寺庙也有多所,不可能一一前去,因而只打算在附近的庙里瞧一瞧罢了。二人坐了会儿马车,待快要抵达时便走了下来,由沈暄牵着他的手缓缓的往那庙门口走。
沈瑞卿颇有精神的东张西望。
他如今早就过了怀孕刚开始时的阶段,瞧见什么好东西都贪嘴的很。有个老妇举着稻草棒子在卖糖葫芦,宝儿从未见用红糖过裹苹果的,顿时就走不动路,眼巴巴的要买一个尝。沈暄哪里还不应他,买了那糖苹果先咬了一口,确保里头的果肉都是新鲜的之后便递给了宝儿,让他拿在手里一口一口的吃。
寺庙门口通常都是小摊小贩聚集的地方,沈瑞卿瞧了一路,眼睛都花了,真是这个也想要那个也想要。好在沈暄带了沈蓉沈岩兄妹一起出门,二人便就跟在后头,一个付钱一个拎包。四人穿着的都是漂亮的衣裳,一瞧就不是普通人家。沈瑞卿又走了几步,面前就迎上了一个穿着道袍的老头子,念念叨叨个不停。
“您这夫人生的好啊!面带喜意眉有红光,是大吉大利一声顺遂的长相!老头子我不要你们钱,专给您这夫人瞧瞧面相……哎呦,可真是旺夫旺子之相,眸中有慈悲!与佛有缘的很呢!”他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了二人一番,“这位老爷也是仪表堂堂气宇不凡星眉朗目美须髯!您与夫人都是再好不过的长相!真是有大福气的!请问老爷属什么?老夫不收一分钱。”
宝儿被他这一番话唬的站在了原地,呆愣着眼睛傻乎乎的瞧。
他过去从未遇到过这样的看相先生,此时只能歪着脑袋瞅着大哥,不知道自己是该走还是怎么办。沈暄倒笑了笑,安抚的捏了捏他的掌心,“我属兔。怎么?先生可能瞧出些什么?”
“今年是狗年,青兔黄狗古来有,红马黄羊寿命长。今年老爷会有大喜事啊!”他笑眯眯的拜了一拜,又道:“老爷夫人可要到老夫那儿去求个签?这儿瞧面相的虽多,但有老夫这本事的,可少见的很呢。”
“这倒不必了。”沈暄勾了勾唇角,“先生方才说的喜话在下和夫人都听得心中熨帖,沈蓉,给先生些喜钱。”
沈蓉在后头拿了几个铜板出来。
那老头欢喜的弯了弯腰,又说了一堆大吉大利的话。沈瑞卿听得面上发烫,羞的不得了,迈着小步子就赶紧走了。方才那老头语速太快,他也只听清了什么“旺夫旺子”的词来,身旁的沈暄却一直笑个不停。
“方才那看相先生也就是个江湖骗子,说的话宝儿听听就好,不用过分放在心上。你瞧大哥可有一根胡须?”
“嗯?没有啊……”沈瑞卿傻乎乎的眨眼。
“可他方才却说‘美须髯’。”男人摇了摇头,又低笑了一声,“不过到底还知道挑好话,没学旁人故意说人有灾有难来骗钱,也算是个识趣的骗子。”
“哦……”宝儿点了点头,愣愣的咬了口苹果,将那甜腻的红糖同酸酸的果肉一并咽下了肚去。
第六十八章
他刚来苏州时,浑身都是力气, 连着几日都拉着沈暄在外头溜达。但到底还是怀着孩子, 很快就疲了,再加上胎儿压迫腹内脏器, 每天在府里上厕所还来不及, 哪敢继续去外头乱逛。沈暄怕他呆着无聊, 特意买了不少杂游传记,又去街上抱了一窝毛茸茸软绵绵的小兔子回来陪他打发时间。沈瑞卿最喜欢这种毛茸茸的小动物,给每一只都起了名字,天天早上起来都要一个个打招呼,再抱抱揉揉, 欢喜的不得了。
日子安安稳稳的过着, 肚子也一天天变大。尽管每日都吃的不少, 但沈瑞卿全都长了胎,身上到没多出什么肉来。沈暄生怕他到时候没力气生下那孩子, 但老大夫却千叮咛万嘱咐不可长胖, 如今这模样最好,到时候万一胎位不正还可转一转。他这才安了心, 日日在宅子里陪着宝儿养胎了。
然而就当一切都顺风顺水时, 宝儿却抽起了筋。
他本睡得安稳的很, 像个小猪似的趴在沈暄怀里, 大肚子还顶着男人的腰, 贴的紧的很。但不知怎么回事,伸在下面的小腿却忽然疼了起来, 疼得他一下子就从睡梦中惊醒,几乎把自己缩成一个球。沈暄也醒了过来,赶忙问他怎么回事。宝儿却已经泪水涟涟,哭哭啼啼的同他说抽了筋。
这也是孕妇难以避免的事情。
心爱之人遭着这样大的罪,沈暄就算再累了没了睡意,立刻就起来点了灯,帮他按揉起收缩个不停的小腿来。手中的肉因为抽筋都硬邦邦的,一边按着一边还疼,疼的宝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泪水都濡湿了大片的枕头。就算已经揉的不疼了,那泪珠子还挂在眼角,可怜得不行。
他本就是娇生惯养着长大了,自然半点都熬不住疼。
沈暄都瞧在眼里,对那即将到来的日子不禁又多了几分担忧。
然而无论再怎么数着日子过,该来的还是会来。
宝儿发作的时候,他正躺在沈暄怀里吃着桂花糖,一小口一小口的,甜的沈暄都忍不住下去吻他。二人的唇齿缠绵在一起,好在是在屋里,若是被旁人瞧了去,那正是要羞死人了。沈瑞卿笑着同大哥闹了一会儿,又念叨着今天晚上要吃麻辣鸭血,正在舔着嘴巴发馋的时候,表情却慢慢的变了,面色也逐渐苍白。
羊水慢慢的从他的裤腿里淌了下来。
清亮的、却又温热的液体淌到了沈暄身上,他低头一看,浑身都是一震。面色也瞬间变得煞白,他立刻将宝儿抱上了榻,又高声呼喊了外头的沈蓉和沈岩。好在府里早就安排了接生的大夫和稳婆,一切都还不算手忙脚乱。沈瑞卿躺在床上,许是熬过了这一小段疼,脸色终于好看了一些,呼哧呼哧的在床上喘着气。
“瑞卿……瑞卿现在不疼了,哥,你别担心……”
“乖宝儿……还起得来身吗?大哥带你去隔壁屋里好不好?”他还记得大夫的叮嘱,努力的哄着宝儿自己起来走走路,但面色还是苍白的可怕,“隔壁的屋子里熏了雄黄和艾叶,生的时候能干净些……”
“嗯,哥拉瑞卿一把……”沈瑞卿点了点头,乖的不得了。
他如今肚子已经大得很了,站着都瞧不见自己的脚尖。被拉起来之后就觉得下腹一沉,又隐约泛起了些许疼痛来。沈瑞卿微皱着眉头,但什么话都没说,被沈暄伺候着穿好了鞋袜之后就起了身,一步一步缓慢的往隔壁走着。
羊水还在一点一点的往下淌着,但走到一半,许是胎儿头卡住了宫颈,竟又不淌了。大夫和稳婆都已经急急忙忙的赶了过来,宝儿还想冲他们笑一笑,但那两人却对视了一眼,分别都沉下了脸来。
沈暄心中一紧,扶人上了榻之后立刻就出了门仔细询问。
“怎么?二少爷有什么不对吗?!”
老大夫也是一路都瞧过来的,此时皱了皱眉,又沾了些地上的羊水嗅了嗅,“老爷……二少爷破水破的太早了!按照道理应该是快生的时候才破……但如今二少爷才刚开始疼……这,这实在是……不过好在这羊水还是清亮的,老夫这就让人去煮一碗汤药,二少爷如今等不得了。”
沈暄僵硬的站在原地,大脑都一片空白。但他到底还记得此时要做什么,立刻就招了沈蓉下去抓药煮催产汤,自己则收了面上的神情,快步又回了屋里。
沈瑞卿躺在榻上,微微蹙着眉头。
瞧见男人又进来,他勉强扯出了一抹笑意,但捂着肚子的手却显示他又一次疼了起来。沈暄快步过去握住了他的手,颤抖着唇同他说了几句安抚的话,随后又取了温水过来,动作轻柔的帮他褪去了身上的衣裳。
“哥帮你擦擦身……宝儿,乖宝儿,疼的话就咬大哥的手,不要忍着,知道吗?”
“不疼……还不算很疼呢。”沈瑞卿摇了摇脑袋,大腿却在微微的痉挛着,“不咬大哥,大哥这么好……”
他还乐观的很,半点都不知道自己的情况有多么危急,“你放心好了,方才……方才瑞卿吃了那么多糖,现在很有力气的……肯定能把它生下来的,就像,就像出恭一样,一下子就给生出来。”
沈暄听罢,艰难的扯出了个难看的笑来。
心口疼的犹如有一根针在里面肆意搅动,但他却又不能露出情绪来,只能全部忍着。沾了温水的帕子颤抖着放在了宝儿的身上,他一点一点的帮人擦着身,一只手还紧紧的同宝儿握在一起。稳婆过来请他走,说这生产的血气太重,不适合当家的男人呆。沈暄却赤红了双目,直接狠瞪了她一眼。
老大夫嘘唏了一声。
催产药很快就被煮好,还烫的很呢。沈瑞卿此时已经脱光了衣服,只盖着一床蚕丝被。瞧见那一碗汤药,他也没问什么,只是冲男人笑了笑。沈暄心疼得鼻根都酸了,扶着他起身,将人仔细的揽在怀里,一点一点的喂着。
“药苦的很……等会儿再给宝儿吃蜜糖。乖宝儿,哥的乖宝儿,你忍一忍……忍过了就好了。”
“嗯。”怀里的沈瑞卿轻轻的点头。
肚子一缩一缩,时不时的就要疼一下。这到底是太疼了,就算忍着也还是喘息个不停。沈暄就坐在他身旁,紧紧的握着他一双软绵绵的手,恨不得自己能够替他去承受这份苦痛。
他真的不知道,这一关,宝儿到底过不过的了。
催产药一下去,宫缩的次数就密集了起来,疼的宝儿忍不住落了眼泪。但他又不敢哭大声,生怕自己的力气给哭没了,因而只能像个猫崽似的,疼的狠了才冲男人发出一声细小的哀求来。
“哥……你亲亲宝儿,你亲亲我……”
“好……哥就在这里,宝儿不哭,不哭。”他疼的心肝都在发抖,也不避讳房里的稳婆和大夫了,当即就吻了下去,细细的吮去了他脸上的泪水,“对不起……都怪大哥……宝儿这么疼都是大哥的错……”
“唔……没事。”他疼的额头都淌了汗,却还在冲对方笑着,“都,都是要疼的……疼过了之后,就能有宝宝了。”
宫口在药物的作用下快速的开着,稳婆过来说了声冒犯,直接将手伸进去给探了探。宝儿瞬间疼的脚尖都绷紧了,那稳婆却松了口气,冲着一旁脸黑的恨不得要滴出墨来的沈暄禀道:“宫口开了三指了,已经过了前头最难的时候了。”
“真的?”宝儿抹着眼泪,小声的冲她确认。
“是,前三指最难,后头就开的快了。二少爷若有力气,最好再下来走动走动,能够开的更快一些。”她到底是有经验的,此时虽顶着沈家老爷的怒目,但还是仔细的同宝儿叮嘱起来,“最好在吃点东西,等会儿真的生的时候还是很累的。”
“好……要吃桂花糖。”沈瑞卿拉了拉男人的手指,眼巴巴的瞧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