劝君莫惜金缕衣
少年纵声长笑“一苇多虑了,金缕衣岂是那等拿不起放不下之人!”
牟一苇也站了起来,唇角含笑。两人坦然对视,一切皆在不言中。
缕衣笑着摇摇头,按住了太阳穴。昨晚守了一夜城,今早又喝了这么多酒,还真是有些困了呢。
一双修长有力的手接过了他的工作,在穴位上或轻或重的揉捏,紧绷的神经顿时松弛下来,头脑舒服许多。
“你累了”,一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送你回营休息吧?”
“不用……在这躺一会就好……”放松下来的缕衣只觉得极度困倦,迷迷糊糊咕哝了一句,随便找棵树就靠了上去,头一歪,很快睡着了。
一苇无奈的笑笑,小心抱了缕衣坐在树荫下,凝视着他安静的睡颜。
那双妖娆的眼睛紧紧闭着,长睫如墨蝶微微抖动,在脸上投下温柔的阴影。明亮的阳光洒在他脸上,像初生的婴儿那样圣洁,很美很美。
一苇看得痴了:
若是能永远看到你这样的安宁,一苇一生,别无所求!
太阳从偏东的方向渐渐移至头顶,笼罩着安静的两个人,然而天公不作美,林外骤然传出的鼓角声,瞬间划破了一切宁静。
多年来的警醒已经养成习惯,听到声音,缕衣一跃而起,看见一苇已经站在一边等他了。
“出事了?”缕衣问。
牟一苇脸色少有的沉重,只道“快回去!”
鼓角越吹越急,尖锐的声音回荡在林中,像是催命的鼓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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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之 摄魂
枪剑交鸣,火花四溅,沙暴来的时候,金缕衣和轩辕宸正率军在乱军之中战的惊心动魄。
瀚海阑干百丈冰,愁云惨淡万里凝……
那场灾难来得毫无预兆,却铺天盖地。天边黑云滚滚,淹没了微薄的日光。怒风卷狂沙,风声凄厉如鬼啸猿啼,仿佛是那些战场上死去的孤魂野鬼来索命,即使是铁浮屠那样不拘生死的野蛮部队也不能不为之震撼。
恐惧从每个人心底爬上来,慢慢扩散成一片,交战双方的士兵纷纷扔下武器,顺着求生意志哀号着四散奔逃。沙丘和旋涡疯狂的进逼过来,缕衣还不及逃跑,已经被强大的旋涡吸了进去。
缕衣心中虽然惊慌,却没有失措,在被吸进旋涡的一瞬间闭了气,顺着沙流一路冲撞过去……
一路上碎石不断与缕衣擦肩而过,锋利的沙砾磨蹭着铁甲嘎吱作响,缕衣死命护住暴露在外的脸,却没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只能随波逐流,在一层炙热的流沙中跌跌撞撞,直到“砰”的一声装上了一块巨石,身躯被重重弹起,冲破了覆盖在上面的沙层,一直飞到半空,然后狠狠的跌落。
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猛然袭来,缕衣只觉得天晕地转,顿时昏睡了过去。
醒过来的时候已是深夜,风沙过后的夜空格外晴朗,繁星明灭,都望着横陈在高大沙丘上的少年将军。
缕衣挣扎着想要爬起来,略一动,浑身的骨骼立即像刚被拆卸过一样疼痛难当。而胸口更仿佛有虫咬蚁啮、万刃穿心,一股血腥气逆经脉蜿蜒而上,缕衣喉头一甜,一口黑血喷了出来,溅上点点黄沙。
很显然,自己心肺受了伤。
可能是刚才撞上巨石的时候沙流速度太快,冲撞的过于剧烈,又正好撞在胸口上,才弄成现在这狼狈样子……得赶快医治,否则恐怕要落下病根。
缕衣抬眼四顾,却失望之极。
孤月高悬,塞上燕脂凝夜紫。周围一片死寂,惟见莽莽黄沙千里。
原本遍地断箭残镞和血肉白骨的战场,如今又统统被沙暴深深掩埋,没有留下一丝痕迹。沉默的瀚海和暗色天空组成了恶兽的巨口,吞匿了一切生的气息。
没有水,没有食物,没有医药,连道路也被沙暴遮掩,无从分辨……这真是,人兽绝迹,死路一条。
缕衣心底有些绝望,扭过头的时候,却无意发现:明月在沙丘上投影下另外一个身影!
轩辕宸!
这人竟然也被流沙冲了出来,落在离缕衣不远的地方。此时此刻那个高大异常的黑影也没了往日的邪魅嚣张,双眸紧闭,躺在几步之外的沙丘另一侧,不知死活。他的护肩被碎石割破了,右肩头一片血肉模糊,甚至还在汩汩的往外冒着鲜血。
猩红的颜色刺激了缕衣。缕衣舔了舔干渴的嘴唇,暗中计算着自己还存留的体力。
这里没有水源没有食物,看来要走出这片荒漠,都要靠眼前这个家伙了。
缕衣伸手往脚踝处一抹,抽出暗藏在靴底的匕首。还算运气,这把匕首没被流沙带走,现在倒成了救命的工具。缕衣咬咬牙,忍着疼就地一滚,小心翼翼的从侧面靠近轩辕宸。轩辕宸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似乎是真的断气了。不过缕衣还是不敢放松警惕,慢慢挪到轩辕宸身边,拿匕首对准了轩辕宸的胸膛。正准备扎下去,然而那个待宰的人猛地睁开眼睛,出其不意的一把将缕衣拽倒,翻身压了上来,扭住了缕衣的手。轩辕宸天生神力,缕衣争他不过,手上吃痛放松,匕首便反为轩辕宸所夺。
轩辕宸存的是和缕衣一样的心思,周围没水没食物,想要活下去,只能拿眼前这个活人充饥了。吃人虽然野蛮,不过缕衣和轩辕宸都是死人堆里打滚过来的,只要能活下去,才不会在乎这些。
当下轩辕宸也不客气,抢过匕首就往缕衣心口抹去。缕衣躲避不及,抢先一步张口死死咬住了轩辕宸受伤的右肩。
缕衣如同发狂的野兽,咬的异常凶狠,竟硬生生咬下轩辕宸肩头一块肉来,深可见骨。饶是轩辕宸铁打的汉子,也受不住痛,被缕衣突如其来的疯咬一口,竟也忘记捅下匕首,反而松掉了唯一的武器。缕衣趁机就地一滚,虽然狼狈不堪,却躲过了致命一击。
轩辕宸缓过神来,被缕衣不入流的打法激的大怒,也不顾撕裂的伤口,迅捷的扑过来,缕衣防备不及,又被轩辕宸扑倒在地,两人扭打作一团。
粗砺的沙石纷纷扬起,月影下的两人互相撕咬着,如同绞在一起的灯芯,交缠不开。凌乱的发丝纠结着,断断续续的呼吸,残忍的拳脚,想压抑而压抑不住的疯狂。撕打成一团的影子映在沙上,拖出一道扭曲的痕迹,剧烈地晃动着。
缕衣这才发现,轩辕宸伤的其实远没有自己重。刚才多半是在装死,引诱自己去袭击他,准备消耗最少的力气来除掉他。不愧是赫赫有名的北夏宸王,时时不忘算计。
没过多久,侥幸存活的两个人都已经筋疲力尽,却奈何不了对方。最终累的再也动弹不得,两人一前一后摊倒在沁凉入骨的细沙上,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休息。
月华如水,垂泻在细细的沙砾上,把沙都染成了美丽的银色。缕衣根本无心贪看大漠夜晚的奇景,脑中只在飞速的盘算着。
一番肉搏,谁都没占到便宜,何况轩辕宸的伤势看来也没有自己严重,要把轩辕宸当食物是不可能的了。被困在这么个寸草不生的荒凉地方,保存体力找到回去的路是最重要的,可是又不能拿近在咫尺的人烹食来恢复体力,仅靠自己这病体,想要活着找到出路,似乎只有一个办法了……
想着,缕衣转过头去看倒在旁边的轩辕宸。
轩辕宸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眼里一闪一闪的精光被月亮的光辉淹没。月影西移,轩辕宸恰也在这时候偏头,对上了缕衣的目光。
月下,两匹野狼充满算计的相互盯着,不约而同的笑了笑。
“我说,我们还是别打了,合作找离开这里的路吧。”
轩辕宸假惺惺的笑容里蕴满了血腥。
“王爷和在下想的一样,再这样打下去,我们谁都活不了。”
缕衣虚伪的笑容里凝铸了寒光。
两个人斗鸡一样打量着对方,唇边一起勾上了阴森的冷意。
只要走出了这片渺无人迹的鬼地方,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杀了对方。
月光投下两人的身影,黑暗的影子,在地上扭曲,狰狞可怖。
阴寒的夜晚终于熬了过去,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气温骤然开始回升。缕衣和轩辕宸休养生息了一夜,谁也没有余力再算计对方,所以相处的还算和平。
天明时,两人为了减轻负担,都卸下了沉重的铠甲,仅裹着战袍上了路。原来的那些道路已经被流沙掩埋了,两人只能凭着以前的经验,往太阳升起的方向走。那里曾经是一大片戈壁,与天狼峰一带相连,距离也不是很远,脚程快的话一天就能赶到。出了戈壁再往东七十里就是朔水,渡水可达朔州,不过河转而向北,则是轩辕宸扎于猎谷的大营。
路线是很清楚的,然而道路已失,茫茫瀚海里没有任何标志。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这也就意味着他们很可能会沿着错误的方向走下去,直到大漠深处,累死饿死渴死为止。
两个人小心翼翼的辨别着方向,一路留下标记,往沙漠边缘走。烈日当空,一点一滴攫取着缕衣体内仅存的水分,晒的缕衣几乎要虚脱。胸口的闷痛一阵一阵传来,缕衣一直咬牙忍着,他不希望轩辕宸知道他的任何弱点。一旦暴露了,轩辕宸一定会趁机杀了他。
轩辕宸在前面大步走着,忽然听见缕衣极轻极压抑的闷哼了一声,便回转头来查看。缕衣的撞伤又发作了,紧蹙着眉,拼命捂住胸口想要压下去,却没想到轩辕宸会冷不防回头,慌忙放下手,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冷冷回看轩辕宸。
强烈的阳光下,缕衣倔强的眼神异常耀眼,可骨子里却是冰冷的,仿佛两颗美丽的黑曜石,折射了太阳的光辉,却始终是冰冷的石头。
轩辕陈忽然觉得这个人很有意思,勾着唇笑了一笑,不经意的就流露出一股浑然霸气。
“你叫什么?”
缕衣微微一怔,明白过轩辕宸的意思,神色警惕起来:“无名小卒一个,不足挂齿。”
“是吗?”轩辕宸挑挑剑眉,不以为然的撇撇嘴,瞪着缕衣,缕衣也冷淡的回望着他,并不示弱。
轩辕宸觉得更有趣了,蓦地展颜一笑,走到缕衣面前,不容分说,提起缕衣的衣领,跟牵自己的战马一样,非常粗鲁的拖着他走。
缕衣又惊又怒,发狠的挣扎起来,轩辕宸的手却跟铁箍似的,握的死紧,甩不开。
“轩辕宸,你到底想干什么!”
缕衣气的七窍生烟,高声喝问。
“不干什么,道路难行,大漠里时时刻刻都有危险,本王不过想跟阁下相互扶持而已。”
“放开,我自……”缕衣已经被轩辕宸拉扯牲口一样拖了几百步,胸腔的伤硬被拉扯着,疼的死去活来,说话都变的痛苦非常。面容更因失血而显得煞白,连脸上的面具都遮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