劝君莫惜金缕衣
缕衣愤然盯着离去的背影,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忽见那罪魁祸首在马上回身冲他一笑,血火交织中,夹杂着三分邪肆七分魅惑的笑容尽展男儿神采,却令缕衣恨的咬破了薄唇。
“缕衣,上马!”
在周围铁抢再次合围上来之前,一只有力的手臂忽然斜刺里平伸而出,一把揽住缕衣腰肢把他抱上了飞驰中的马背……
“一苇!”缕衣不甘,声音阴寒的快要结冰“就这样让轩辕宸跑了?!”
“追之无益,难道我们真的能和铁浮屠拼命吗?”一苇的反驳让缕衣无话可说,只能眼看着轩辕宸指挥着他的铁浮屠按秩序一点点撤退着,死死攥紧了拳,直到骨节发白……
垂拱十八年,朔州一役,夏军潜藏行迹,奇袭朔州,朔州为夏军所毁,护国将军夏钧雷重伤。定远将军牟一苇、校尉金缕衣及霸州刺史王怀彻及时来援,阻夏军于城外。未几,夏王病危,夏军统帅轩辕宸回兵夺位,朔州之围解。
夜空清朗,斗柄横斜。峰峦之上,夹杂着焦糊味道的风徐徐而来,撩起缕衣的银色战袍。
山下,已经变成一片废墟的朔州城无言冷寂在浓稠黑夜中,偶尔传来几声鸦啼,更添萧瑟。
长风呜咽,衰草连天,几只野狗在荒野上胡乱的吠着,舔食着未干的血迹。残军废垒,瘦马空壕,曾经几度春风的朔州已为夏军破坏殆尽。
“轩辕宸本来的目的,就是毁了朔州吧!”听到悄悄靠近的脚步声,缕衣未曾回头,只是喃喃问了一句。
“还能有别的理由吗?夏王病重的消息,他一定比我们知道的早。”一苇看着缕衣,静静反问。
缕衣笑了笑“这倒是,他好大的胆魄,临走还要打出这么浩大的声势。”
“以进为退,否则我们全力追击之下他岂能全身而走?”
“顺道还连累我们几年之内都要去重修朔州城,无力扰他边境了……”
牟一苇走到缕衣身边,与他并肩而立。两人互视一眼,都叹了口气。
好个狡猾的轩辕宸啊!
那场沙暴过后,缕衣和一苇被困天狼峰,数日后才探得回朔州的道路,为防轩辕宸突袭,两人率军匆匆赶回。也是凑巧,恰好遇到来援的霸州刺史。因为沙暴,本该数日前就赶到朔州的王刺史失了向导,在流沙中徘徊良久才得以率军走出,无巧不巧就遇到了缕衣和一苇。见过了王刺史之后,他们才得知北夏王驾崩的消息,对于目前愁困交加的朔州来说,这个消息不啻救星。只要能再坚持守候数日,轩辕宸必然退兵。届时再与追击,定能重创夏军。
兵合一处,两队人马迅速赶到朔州。可惜主意虽好,却晚了轩辕宸一步,结果朔州城破,主帅重伤,周军遭遇了自垂拱八年以来最惨重的一次败绩。
唯一可以庆幸的是,轩辕宸真正的目的不是攻陷朔州而是想要全身而退,不然这一次与铁浮屠军队的交战必定惨不堪言,他们都难辞其咎。
“将军怎么样了?”过了片刻,缕衣才忧心忡忡的问。
“军医说没有生命危险,再过一夜应该就可以醒过来了,你放心吧。”
缕衣点点头“一苇,我想重新整编军队,以我们目前的战斗力,根本无法战胜铁浮屠。”
一苇温和一笑“等将军一醒过来,我们就奏上去。”
其实缕衣想要的,是一支可以任由他驱策的军队吧?
军中和朝堂并没有两样,真正掌权的将领哪个背后没有门阀派系支撑?统制孟斌出身武将世家,统领孙筹则是嘉隆十九年的武举状元,其家世代为江南门阀大族。主帅夏钧雷为京中显贵,系先帝直接提拔,而他,身为厉侯与端仪大长公主的独子,曾是先帝安插于西北边境的眼线……这些手握重兵的统领将官,几乎每个人都代表着一方势力,因为利益相互牵制,他们之间可以维持一种微妙的平衡,这才能够相安无事。而这种平衡,显然为刚刚被破格擢为果毅都尉的缕衣给打破了。缕衣本是下级将官,无系无派,自然无所依恃。就算此役表现突出,骤然提拔,军中上下真正服他的又能有几人。若不趁此机会立威,建立直属于自己的军队,以后众人挤兑压制,他恐怕很难站稳脚跟了。
一苇的嘴角微不可察的抿了一下,不论真正的目的为何,对于缕衣想要的,他都会无条件支持。
缕衣忽然回过身来,凝视一苇,目光中迸射出月华神采“战场上那么危险,为什么要冲过来救我?”
素辉斜照,缕衣银色战袍反射出月白光华。眸里目光灼灼,犀如利剑,直看到一苇心里去。可是一苇分明看到,这一刻,缕衣异常明亮的瞳人里只反射出了自己的影子。
心头一紧,若是这双眼睛真的能永远只看自己,该多好啊……
牟一苇觉得嘴里满是苦涩,他为什么罔顾性命,还有别的理由吗?
可惜的是,眼前的人察觉不到他曲折的心思,而他,恐怕终生不会吐露分毫。
和缕衣相处两千多个日日夜夜,这个人虽然心意难猜,却也不是毫无头绪。至少牟一苇清楚,金缕衣的眼光,永远不会停留在儿女情长上。他终究是潜行于滩的蛟龙,总有一日会离自己而去,翱翔九天。
而不幸的是,他却把心交付给了这样一个男人,爱的如此沉闷痛苦。
他以为自己早已被无休无止的争战杀伐打磨的冷血,然而对于缕衣,无论怎样告诫自己,却仍是不由自主的一点一点沦陷。从最初的悸动,到今日的痴狂。若不是眼见得缕衣身陷险境,亲自体验过一回心痛欲裂生不如死嫉恨难消近乎癫狂的种种折磨,他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对缕衣,已然情深至此。
不是不想放手一搏,可是他可以不在乎一切,唯独不能不在乎缕衣的反应。
缕衣的心,不在这里啊……
如果他能允许自己一生都能这样与他并肩而立,那么,哪怕只能默默守护缕衣一辈子,也足矣。
“只因为……”一苇哽了一下,终于还是选择了埋藏心底的深沉爱意。半晌无语,默默执起缕衣的手,一字一句力图让他听清自己的每一句誓言:
“无论发生什么,请你相信,我始终站在你身边!”
缕衣浅浅的笑了“那么,我易容的事,你也不会说出去的,是吧?”
牟一苇眼底闪过一丝诧异“你……怎么知道我看见了……”
缕衣没有回答他,反而朝他迈近了一步,依然无邪的笑着,语气却有些森冷“我不喜欢你把知道的事情瞒着我,如果你拿我当朋友的话。”
一苇叹口气,知道缕衣生气了,也不再追问下去。
“好,我答应你,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缕衣。”
第 41 章
垂拱十八年,春,钧雷上书请罪,自承朔州之失,荐牟一苇、金缕衣等人。诏书既下,轻咎其过,命继续镇守朔州,以抗秦、夏。擢牟一苇为虎贲将军,金缕衣为果毅都尉,拨银修复朔州。未几,钧雷以各部精锐两万余交果毅都尉金缕衣,命其训练……
——《周史·夏钧雷传》
初,都尉新为将,兵士多不服,军令所出,往往难行。都尉斩不从军令者百余人,众借惊惧,不敢违逆半分。后都尉以雷霆手段治军,令手下士卒相互搏杀,择其优者充入麾下,赏赐优渥,多有拔擢,遂令士卒争先。如此数月,竟得勇士万余。
——《周史·金缕衣传》
秋日里的阳光依然暴烈,黄云交叠,风沙滚滚,映衬着校场上一张张隐隐浮动杀气的面孔。
齐整的呐喊声响彻了一方天空,气势雄浑,嘹亮有力。校场东南西北四方寨墙下都设着垛楼以备守望,墙下守卫的士兵们皆如钉子般笔直站着,同时还有士兵来回巡视。而校场上,兵士们或在跑步,或在练习刀枪,或在练习马术,人人皆目不斜视,专心致志。
前来巡视缕衣不禁满意的点了点头。从春末开始的训练看来卓有成效,看现在这些精锐的身手,已经大胜以往,假以时日,必能成为一支纵横北方的铁血之师。
上次那场失败后。缕衣关于练兵以对抗铁浮屠拐子马的主张很是得到了钧雷的支持,钧雷力排众议,在军中挑选出两万精锐,交由缕衣训练。于是缕衣和一苇详细拟订了训练计划,重点加强对轻重步兵骑兵的训练强度,除了让他们修习各种战术战法,还特别让他们按照铁浮屠的训练方法进行演练,甚至是让他们互相残杀以选取最骁勇最剽悍的士兵。在这种残酷的训练方法下,士兵只能靠奋力拼搏来保存性命,就像养蛊一样,把他们放在一起令其互相蚕食,只有最毒最狠的蛊虫才能活到最后。这样训练出来的军队,完全是一群嗜血的屠夫。
此外,缕衣又根据夏军“拐子马”作战的特点,创造撒星阵,专以破夏兵。撒星阵的队形布列如星,连成一排的“拐子马”冲来时士兵散而不聚,使敌人扑空。等敌人后撤时散开的士兵再聚拢过来,猛力扑击敌人,并用刀专砍马腿,使“拐子马”的威力无从发挥。
缕衣又以十二人为一作战基本单位,配给长短兵器相互结合。可根据地形和战斗需要而不断变化,把士兵分为三队,当敌人进到百步时第一队士兵用抛石机发射石弹;敌人进到六十步时第二队士兵发射弩箭;敌人进到十步时第三队士兵用刀矛向敌人冲杀。专以敌人眼睛下盘为攻击对象,针对铁浮屠进行剿杀。
这样训练了五个多月以后,这支军队的战斗力明显提升了很多,对缕衣也渐渐信服听命,但是仅仅这样还不够,缕衣要的,是一支如臂指使,只服从自己的心腹军队。
看着手下齐整的军容,缕衣微微勾起了嘴角,向跟在身边的亲兵吩咐道:“击鼓演练,让本都尉看看他们训练的成绩。”
军鼓声声响起,营中兵士们立即集合,只用了不到四分之一柱香的时间,即已集合完毕。
缕衣静静的看着士兵们,士兵虽多,却并无一丝杂音,他点点头,轻道了了一句,“不错。”
随后,特训的朔州军即开始了各兵种的表演。
三军极有次序的迅速散开,给校场中留下大片空地。随后轻骑兵、重骑兵、轻步兵……等各兵种一一上前演示。撒星阵排开时,较场上顿时杀气腾腾,阳光下的砍马刀激射出凛凛寒芒,灼人眼目。扮演攻守双方的军队激烈交战,喊杀声震耳欲聋。
指挥官手中军旗一挥,激烈的演练顿时中断,三军迅速排列整齐,安静的退下场去。
令旗再翻,弓弩兵列队,整装而待,人人脸上沉静肃穆。
看着士兵们布置着箭剁,缕衣忽然不动声色的一笑,道,“死物难显实力。”顿一顿,他对手下吩咐道,“去,把我的雪骢牵进来,以它为靶,让将士们射它。”
亲兵闻言,大吃一惊,军中上下谁不知道雪骢乃是都尉爱马,随着他经过了多少阵仗,今日这是……亲兵暗暗猜疑,实在弄不明白缕衣打的是什么主意,更不敢妄动。
缕衣微垂的眼睑突然一扬,寒光迸射“抗令者斩!”
亲兵吓的一哆嗦,慌忙去了。
当亲兵把雪骢牵进校场后,看着那匹神骏的宝马,指挥官也颇为为难,“都尉,这……”
缕衣一字一句传下命令,“三军听令,以马为靶,若有不从者,斩!”
指挥官不敢再多言,恭声道,“末将领命。”
随后,他将手中令旗轻轻一挥,对弓弩兵们说道,“弓弩兵听命。”
所有弓弩兵皆肃容听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