劝君莫惜金缕衣
副将朗声道,“目标,场中战马,三箭急射。”
一声令下,无人发箭,所有士兵齐齐望向缕衣。
缕衣脸色发寒,勃然大怒,扬手下令“将令既下,军士不从,指挥官失职,拖下去,立斩无赦!”
那个执旗的指挥官立时面色如土,抖若筛糠。无人敢求情,各自心底发寒:都尉心狠手辣,令既出,没人能说半个不字。
杀士官,立将威,缕衣再次下令“场中战马,三箭急射!”
这一次,无人质疑。军令一出,场中士兵再也没有任何人有丝毫犹豫,听闻缕衣的命令后,即刻张弓扬箭,一时间万箭齐发,直扑场中雪骢。眨眼功夫,雪骢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即已倒地毙命。
收箭列队,射杀宝马的众兵士面无表情,静侯着他们统帅的下一个指示。
缕衣这才满意,点头道,“军令一出,即刻执行,不得延误!对本将的命令,只许绝对服从,若有失误,即如此人。”说着一指已经被长竿挑起挂在场中示众的那个指挥官的头颅“记住了没有!”
“是!”
三军齐呼,爆发的声响震天动地。
“好。”缕衣缓缓行至军前,指着其中一个下级士兵道“你,出列!”
那人立即上前一步,向缕衣行了一个军礼。
“刚才是你第一个出箭的吧?”
那人心头一惊,站才远处观看的缕衣,竟能看到他出箭,该是何等的眼力!而这一问,又包含了怎样的含义呢?
“禀将军,是属下。”没有选择,只能实话实说。
“很好,你叫什么名字?”
“属下卫彰。”
缕衣颔首“可愿为校尉?”
所有人一时皆愣,从下等士兵到校尉,整整越了三级,金都尉好大手笔!那士兵也微微惊愕,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缕衣。
“怎么,对自己没有信心么?”
看到缕衣带着肯定的目光,卫彰心中涌出一股血气,旋即俯身,从容答道“得蒙提拔,必披坚执锐,临难不顾,为士卒先。”
“答得好!”缕衣低赞了一声“有勇有谋,从容有度,好!自今日起,你就是我军中校尉了!”
不理还无法反应的众人,缕衣扬声大笑,转身跃上阅兵台。
“本将令下,赏必行,罚必信。本将不会吝惜厚赏,也决不会轻易饶过违令之人!”
“愿为都尉马首是瞻!”
这一刻,所有将士,心服口服。
秋,周之属国于田、赤谷相继叛乱,果毅都尉金缕衣请击之。大破叛军,时于田顽抗,激怒果毅都尉,遂领新练轻骑一万五入于田。一路征伐,军队所过之处,寸草不留,尺躯不活。时人皆恐惧,称其为“铁血军”。后于田妇人止儿夜啼,常谓之曰“铁血军至”。
都尉北征,入代郡界,叛胡数千骑卒至,遂迎头击之,虏乃退散。缕衣领兵追之,身自搏战,射胡骑,应弦而倒者前后相属。战过半日,缕衣铠中数箭,意气益厉,乘胜逐北。至于于田境内,去代二百余里,长史诸将皆以为新涉远,士马疲顿,又受节度,不得过代,不可深进违令轻敌。缕衣曰:“率师而行,唯利所在,何节度乎?胡走未远,追之必破。从令纵敌,非良将也。”遂上马,令军中:“后出者斩。”一日一夜与虏相及,击,大破之,斩首获生以千数。缕衣乃倍常科大赐将士,将士无不悦喜。时赤谷王轲比能将数万骑观望强弱,见缕衣力战,所向皆破,乃请服。如此,北方悉平。
十月,都尉金缕衣上书《请兵破虏四事疏》,提出解决北方边患方策,帝甚嘉许之,因功迁缕衣为潜蛟将军,令与虎贲将军牟一苇同辅夏钧雷。
——《周史·金缕衣传》
简单的庆功过后,缕衣走进帅帐,夏钧雷和牟一苇已经在等着他了。
上次在朔州城外救下夏钧雷,又有一苇从旁力荐,如今的夏钧雷已将缕衣视为心腹,谈话也不避忌。常以要事相托,令其与一苇一同谋划。
帐里只有他们两人,两人的面色都有些凝重,完全没有大胜过后的轻松喜悦。见到缕衣进来,夏钧雷即道“缕衣,你练兵之法太过严酷了,须得变通!”说着递给缕衣一道密奏。
展开瞟了一眼,缕衣微微一笑,想不到这折子上奏比他预计的还要晚的多。
那是弹劾缕衣草菅人命,弄权独裁;夏钧雷纵容缕衣恣意妄为,治军失职的密奏……
呵呵,自己青云直上,破坏了军中势力的平衡,有人岂能甘心?难得冷眼旁观了这许久,也真够能忍了。
“你怎么看?”夏钧雷浓密的剑眉拧在一处,在宽广的额间纠结成块。
“早晚的事”缕衣依旧不带笑意的笑着“末将只是奇怪,这密奏应该是直接呈递到皇上手里的吧,怎么会到了将军这?”
“是皇上特命发过来的,同时发下的还有一道圣旨。”说着夏钧雷看了一眼在旁沉默的牟一苇。
牟一苇会意,请出圣旨向缕衣宣过,竟是召他三人回京觐见!
“……”
本来胸有成竹的缕衣也沉默了,皇上此举分明是向他们表明信任,示好于先,又召见于后,深意何在?
“将军”良久,缕衣忽然抬起头来,用郑重的口气询问钧雷“如今朝中两分天下,您,倾向于哪一方?”
————————卷二完————————
第 42 章
垂拱十八年秋,上诏护国将军夏钧雷入京觐见。十月底,夏钧雷同牟一苇、金缕衣等入京,上礼遇之。同月,复起故丞相之子杨靖为相……
——《周史·世宗本纪》
赶往京畿的官道上,一对人马正在夜色里飞驰。
夏钧雷抬头看了看黑漆漆的天空,黎明前最是黑暗,原本似有还无的一缕星光也完全被黑夜吞没了。
低头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前路未卜,朝中争斗虽不见血,但夏钧雷清楚,那其实比战场还要激烈许多,往往,生死须臾。
记得上次入京还是垂拱八年,那一次领兵入朝,自己奉命前来,名为觐见,实则勤王。那一个冬天的惊心动魄,至今想起来还暗暗胆寒。却不知这一次,是否真的能如缕衣所说,有惊无险呢。
“将军,如今朝中两分天下,您,倾向于哪一方?”
入京前,金缕衣如是问夏钧雷。
必须有个答案。因为这道宣他们入京的圣旨,就是为了让他们交出一个答案。
十年前杨璋死后,杨家的势力已经大不如前。杨靖韬光隐晦,皇上逐渐启用傅悠、江琰、季叔渊、秦虎臣、张择贤等人,势力渐渐发展强大,听说不久前又召回了垂拱八年因弹劾杨璋而获罪流放的高子安。这是个明显的信号,皇上的势力已经公开向杨氏势力挑衅。
说起来,杨门一族在大周朝也算得上是根深蒂固的百年望族。开国之初杨氏祖先跟随国君南征北讨,也曾立下不世之功,挣下偌大家业。二百年间,杨家出了三位皇后,十一位嫔妃,六位侯,四位上将军和八位宰辅,其他大小官员则不计其数。若论家世显赫,本朝无人能出其右。
后来经历肃宗、宁宗诸朝,杨门渐渐式微,但是影响力犹在。又前后有杨璋杨靖父子经营数十年,要动他们决非易事。所以在杨璋死后十年里,当今圣上和如今的杨家族长杨靖都按兵不动,静待时机。
如今皇上的两位皇子都已经九岁,早到了拜师读书的年纪,这也就意味着,选定皇储之事的迫近。
皇长子旻为贤妃林氏所出,自然得到了林意诚一派的坚决拥护。而在垂拱十三年时,皇次子晟的生母德妃薨,皇次子遂由并无生养的皇后杨氏抚养,因此杨家强力支持皇次子为储。一度平息的党争又开始暗涛汹涌,特别是杨靖又被起用之后,牵出的事端更加层出不穷。据说最近又在为选太傅的事情闹的不可开交,甚至将皇子们入学读书的事也耽搁了下来。
在朝廷杨林两党不相上下之际,坐拥重兵冷眼旁观的夏钧雷的态度,就显得至关重要了。
缕衣和一苇的意见一致:这混水,不趟也得趟。他们只能选择一方全力以赴,才可能在这样的风波中站稳脚跟以保全自身。
夏钧雷选择了当今圣上。
其实也用不着选择,早在十年前他为傅悠说动助了皇上一臂之力后,他就没有退路了。
傅悠……那个温雅清润的人啊……
能去探望东篱,也许是他此行唯一值得高兴的事了。
依稀记得昏黄灯光下那个颀长的身影,玉树临风,轩朗神秀,浅笑嫣然。酒醉的时候,无暇容颜如三月桃花在春风中妖娆地绽放,在橘红色的灯火中摇曳,沁人心脾……
再赶上一程,就能见到他了吧?多年不见,也不知他还好吗?
夏钧雷心中有什么东西在雀跃不安,也顾不上去理会那正作怪的念想,夏钧雷握紧了缰绳,益发快马加鞭,急急赶路。
……
黎明前,夜越发黑了。
眼前深广的山脉绵延数百里,奇峰壁立,山势险峻,简直可以说是上出重霄,下无临地。黎明时的黑暗笼罩在峰涯之上,看不真切,却愈加冷意森森,好像猛兽的血盆大口,要把人生吞活剥一般。
好一处险隘所在!
这里离京师只有几十里路程了,应该是京郊永昌县境内。若是马快,天明时分就该到京城了。
永昌是个不大的县城,却拥有如此藏龙卧虎的深山老林,要想攻陷京师,此地当为兵家必争之所。
缕衣一路急驰,心底不动声色的盘算着。此处峰峦纵横,山深林密,倒是个驻军的好去处。又离京城不远,若遣精锐士卒驻军于此,既能掩人耳目,又可防备京中不测……
“缕衣!”正沉思,牟一苇忽然打马上前唤住了缕衣。
“何事?”
“你不觉得这里气氛有点不对……”一苇的话语里有着深重的忧虑,夜风悠悠荡来,夹杂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血腥味道。然而一苇沉重的语音还未在夜风中散去,突然脸色一变,倏然转身对准官道旁的树林,纵身而起,停留在半空的瞬间,手一抖,披风已经像巨大的鸟翼飞卷而起,拦住了从林中飞出的冷箭。
变故骤起,将士哗乱,顿时人仰马翻。
缕衣也立即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快一苇一步纵身飞掠,顺便一把将他也拉了起来,闪身扑向战马后。
两人的身子刚刚掠起,一阵尖锐的破空声急促地响起,声音未落,又有几道暗沉沉的乌光已到了眼前。
挡住两人身躯的战马惨叫一声,倒地抽搐而亡。
好快的暗器!来不及多想,缕衣立即拉着一苇再度纵身几起几落,躲向后面的大对人马中,快落地时,缕衣身子向下急滚,‘砰’的一声,重重地摔落在地面上。
一苇应变的速度也是极快。身子刚一落地,立刻一个急速的翻滚,向着一侧滚了过去。缕衣的反应跟他一模一样,只不过滚开的方向不同。两人的身子刚刚一分,又是一阵冷箭破空的急骤锐响,“夺夺”几声,几支淬了毒的长箭堪堪从他们中间擦身而过,深深地没入泥土里,箭尾兀自颤动不休。
“不要惊慌,列队还击!□□队,出箭!”
缕衣藏身在一辆拖送战利品的大车后,镇定指挥着手下还击。
不愧是铁血军的精锐,在这样骤然遇袭的情况下,仍然没有四下溃散,反而很快依从缕衣的命令组织起来,开始向躲在丛林中的敌人进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