劝君莫惜金缕衣
天际暮云流散,残阳泣血。
登上蓟关城楼,最后看一眼生养自己的故土。
望尽天涯,不见神京。
南方飘飘渺渺模糊一片,路远漫浩浩。
心下凄然,最后一次捧了琵琶,铁弦铮铮,长作家国怅恨,间或儿女情长。
……
终我一生夜不能眠
回首望关山难越
旧梦已逝 情已远
潇潇风雨盼流年
何日与君再相见
……
残阳渐渐隐没,怕是明朝,连琵琶也换作了筚篥胡笳。
只是,真的就靠一个女人一把琵琶,便能换来十年太平?
思绪渐远,忘不了传旨册封她为宣和公主、远嫁北夏那天,皇上狠绝的眼神。
他冷冷盯着自己,眼里是不容拒绝的断然。
“皇姐,为了大周,请你牺牲一回!”
“皇上有三位长公主,为何单单挑中本宫?”
“你是朕惟一信任的公主!相信皇姐,不会让朕失望!”
是啊,惟一信任的公主。因为,只有她,与皇上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弟。
她的皇弟,就这样把自己世上惟一的亲人,送到了敌人手中。
“本宫的驸马是谁?赫赫有名的北夏轩辕宸吗?”
“不,是轩辕宁!”
鸾瑄惊了片刻,旋即黯然。
够资格娶邻国公主的,多半是储君人选。而在北夏,二皇子的声望似乎更高些。
她已经明白了皇弟要她远嫁的真实用心。只怕,她这一去,北夏的储位之争会更加暗涛汹涌……
她的皇弟紧紧握着她的手,望着她诚恳地说道“皇姐,朕需要十年时间,请你帮朕!”
我的皇弟啊,若是皇姐能为你换来十年稳固,也值!
手下重了,乱了宫商。弦音渐促,渐高,随着斜阳的陨落,铮然一声,弦断。
断了弦的琵琶在漫山暮色中划过一道苍凉的弧线,悲壮地坠下城头。宫廷密藏的名琴天目,就这般葬身山谷,任日后多情骚客惋惜的白了头。
凭栏远望,鸾瑄身上紫色的蜀锦披风在晚风中翻飞,翩然如振翅欲飞的凤凰。
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极天涯不见家。
已恨碧山相阻隔,碧山还被暮云遮。
大周呵,还有我亲爱的皇弟,鸾瑄,就此拜别!
注:1、群山万壑赴荆门,生长明妃尚有村。
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
画图省识春风面,环佩空归月夜魂。
千载琵琶作胡语,分明怨恨曲中论!
——杜甫《咏怀古迹其三》
2、江都公主:汉朝江都王刘建之女,名细君。奉命和亲乌孙。不久病死在乌孙。
宁胡阏氏:匈奴给昭君的封号。
3、紫塞:长城
斥堠:暸望敌情的城堡。
4、公主亭:传说江都公主入乌孙,临出阳关时,曾在途中一座凉亭休憩。后人便称那座凉亭为公主亭。这里指鸾瑄公主离开故国时的悲凉心境。
5、终我一生夜不能眠
回首望关山难越
旧梦已逝 情已远
潇潇风雨盼流年
何日与君再相见
这个是清响大人《梦里江湖》的歌词~汗~~某然实在想不出该用什么诗歌来表达鸾瑄的心情,就贸然盗用清响大人滴作品鸟~~
6、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极天涯不见家。
已恨碧山相阻隔,碧山还被暮云遮。
——李觏《乡思》
第 25 章
这是入冬以来下的第一场雪。
雪下的极大,鹅毛一般纷纷扬扬铺落一地,带了点沙沙的轻响。动听的声音像是美人婉转低吟,曼声轻歌。
素白的颜色,不染人世纤尘,点缀枝上,便是开到极至的苍樱。风一过,漫天花雨,落英缤纷。
小轩明敞,雕着兽头的铜炉里碳火正旺,烧的室内温暖如春。鼎华惬意地坐在窗边欣赏雪景,自斟自酌,偷得浮生半日。
酒是冰痕。宫廷密酿,入口清冽,回味醇厚。正如冰雪入喉,不愧“冰痕”二字。雪中品酒,正是相得益彰。
终于回了宫,难得好心情:他赶回来的恰倒好处,杨家到底有所顾忌,没兴什么大风浪;夏钧雷虽然最终也没跟自己回朝,不过至少允诺会站在自己一方,还派了心腹谋士季叔渊来辅佐。这季叔渊和傅悠算得上是两个不错的左右手,都很能干,用起来也顺手。
北夏那边,听说夏王最近身体欠佳,缠绵病榻,三个儿子斗的越发厉害。皇姐嫁了轩辕宁后,等于给轩辕宁加了个筹码。结果轩辕宁成了众矢之的,跟老二老三咬的满嘴是毛……
北夏政局动荡,根本无暇南顾。时机大好,他可以大刀阔斧的对内整顿了。
事情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瑞雪兆丰年,看来这场雪,还真是给他带来了好兆头。
仰首更尽一杯,冰痕入腹,帝王踌躇满志。
真是难得的心情舒畅,长啸一声,鼎华拔出腰间佩剑,飞身跃入漫天风雪。
雪落有声,踏雪却无痕。
莹素沾剑,剑锋飞旋,苍青色的衣袂沐风飘扬。
初一舞,残雪即碎为点点银白;再一舞,银白也散去无痕。
天为幕,地为台,天地之间,惟有一点苍青伴雪舞。似一笔淡墨在冰雪的背景中慢慢渲染开来,席卷天下。
长空飞雪,龙吟九霄。
鼎华所经之处,雪雾翩翩,弥漫出梦幻一般的景致。白的雪,青的衣,朦胧雾中,有歌高亢:
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干将顶着风雪行来,立在一旁等候。
眼前踏雪舞剑的身影与朔州城头仗剑扬眉引弓射月的影子渐渐重叠起来,干将有些疑惑:那个坚韧沉毅雄才大略的帝王,竟与面前豪情万丈意气风发的少年是同一个人么?
苍龙腾空,回旋云端。
银光如巨网骤然散开,紧紧裹了层层乱雪,插翅难飞。
鼎华在空中大喝一声,身如苍鹰扑击,直逼而来。漫天纵横的剑气蓦而化作一道银光匹练,挟着沁人寒风飞向干将面门!
干将大吃一惊回过神来,赶忙斜身侧开三步,那剑堪堪擦着鬓角飞过,直钉入干将身后的古松。入木三分,剑尾犹自颤动不休。
惊魂甫定,干将回过身时,鼎华已落在了面前。
“朕的侍卫统领今日怎么如此大意?”鼎华负手身后,吟吟笑问。
干将跪下“启禀陛下,专诸密奏,近日嵩王与衡王过从甚密,时有书信往来。”
“哦?”鼎华眉峰一挑,冷笑“二皇伯也想分一杯羹吗?”
大雪茫茫,覆盖了一切罪的痕迹。
神京一处不起眼的深宅里,正在进行着无法见光的交易。
青天白日,屋里却伸手不见五指。黑衣人踏入屋内的时候,纵然有惯能在黑夜中视物的眼力,也只能看见一团模糊的黑影,正坐在背光的角落里上下打量自己,眼里不时暴出精光。
黑衣人按剑而立,站在屋中央任他打量。
那团黑影看了片刻,终于满意的点点头。手一抖,一只锦袋应手飞出。
黑衣人扬腕接了锦袋,打开一看,满满的都是黄金。
什么人的命值这么大价码?黑衣人扬眉一笑,暗生好奇。
“这是黄金百两。”阴暗的角落发出阴恻的声音“事成之后还有百两。”
“目标!”黑衣人直奔主题,简洁有力。
“神京兵马司侍郎,陈缜。”
黑衣人脸阴了下来,对方指明要他堂堂飞羽令令主亲自出手,居然只是要杀一个三品官!杀鸡用牛刀!
似是看出了他的不耐,他阴森森的声音又响起来。“劳动令主,是为保万无一失。飞羽令纵横五国从没有杀不了的人,想必令主不会让在下失望。”
黑衣人冷笑。飞羽令名震天下,何曾失过手?
“三日后此时此地,付清余额!”
话音还在半空回荡,黑衣人已倏忽不见。
苍茫大地,素裹银装。
大雪风寒,神京城内的朱雀大道上,行人往来匆匆,城内酒楼的生意却好得出奇。
隆冬时节,在聆风楼上就“落梅”酒,品玫瑰鸡,倚窗望雪,吟诗做赋,算得上是文人雅士上佳的享受。
聆风楼是神京城里最气派的酒楼,以名酒“落梅”和玫瑰芦荟鸡名动四方。无论是达官贵人还是风流才士,都喜欢在此流连。
绿蚁新焙酒,红泥小火炉。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窗外,纷飞的细雪飘零而下。楼内,红泥小炉煨着新开坛的“落梅”,玉液琼浆在文火细细的撩拨下,散发出浓浓的酒香。神京名品,果然名不虚传。
“子安兄,请!”季叔渊取了烫好的酒,细细为高子安斟上。“同窗一场,难得在京城重逢,咱们不醉不归!”
高子安勉强笑笑,接过了酒盅一饮而尽,神态疏狂。
“呵呵,子安兄还是老样子,这般性急。听说,这‘落梅’是每年冬日雪下得最猛的时候,酿酒师傅装好酒,再在罐子外面和着雪水和梅花瓣,抹上厚厚一层黄泥,然后把罐子埋进老梅树底下。第二年挖出来,才形成香气特异的‘落梅’酒……子安,你这般牛饮,能品得出其中滋味么?”
季叔渊笑望着高子安,无奈的摇摇头。
高子安像是存心买醉一般,美酒接二连三的下肚,仍觉得胸中郁郁。
“子安兄,你有没有在听我说?”季叔渊察言观色,总觉得高子安似有什么不快。“子安,有什么话,可以对我说。毕竟十年同窗,又何必要苦着自己?”
“唉——叔渊,你不该来京城啊。”高子安擎杯在手,犹豫片刻,终究黯然长叹一声。
“怎么?”
“京城是杨家的天下,有志不得伸,有才无法展,怎比得过老弟在边城大破敌虏来得逍遥自在!”
“可是边营毕竟不比京城,说到施展才华抱负,自然还是要来神京。”
“施展才华?哼”听了这话,高子安不禁冷哼一声“不瞒老弟,愚兄真是不想当这个御史令了!”
“这却为何?子安兄处事公正,这好好的御史令怎么说不当就不当了?”
“还不是因为杨璋那个老贼!”说到激奋处,高子安气的声音陡然拔高,重重的把手中酒杯顿在桌上。杯中美酒顿时漾了出来,洒了一席。
“子安兄……”季叔渊吓了一跳“你小声点,京城还是杨丞相说了算呐!”
“怕什么!”高子安越说越是愤恨“身为朝廷二品御史令中丞,眼看着那姓杨的横行京师却管不得。上书弹劾又人微言轻,皇上根本不理,好好的折子原样就发回来。想要找人联名,谁知道满朝文武拿着朝廷俸禄,却没一个敢跟我一起参奏的!这般御史,不作也罢!”
“子安兄少安毋躁!气大伤身。”见高子安愤怒的快要啮人的神情,季叔渊只得好言安抚,左说右说,总算哄得他平静下来。
高子安忿忿坐在长登上,只捶着桌子不说话,兀自生闷气。
“子安兄,”季叔渊端起酒杯,就着唇悠然嘬了一小口,缓缓开口“你有没有想过,你的折子是否真的到了皇上手中?”
“不可能的,虽然皇上年幼,折子都多备一份交由姓杨的票拟,再由皇上审阅批示,可是姓杨的也没那么大胆子敢公开违逆皇上的批示,假传圣旨吧。除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