劝君莫惜金缕衣
“皇上!”干将的身影不知何时落在了鼎华身后,轻轻提醒“大人们已经等了很久了。”
回首再望一眼身后血色黄沙,鼎华坚定的声音响起“走罢!”
风舞狂沙,却有个声音在心中反复:有朝一日,不会再有杀戮,不会再有血腥,不会再有痛失爱子的耄耋慈母,不会再有望夫不归的春闺怨人……大周的江山子民,只有国,泰,民,安!
来年,朕定要这万里大漠在朕手里,大,放,异,彩!
守备府大堂被改为临时帅帐,重要的将领谋士们早已齐聚一堂,准备商讨如何对付迟迟不动声色的夏军。鼎华进来时,主战的声音正一浪高过一浪。
可是,却没有一个主和的。
“奶奶个熊,要老子说,就直接领着弟兄们冲过朔水,踏平北夏蛮子的营地!咱们兵精粮足,怕甚地!”有个粗豪汉子正扯着嗓子高喊。
“祁参将说的也不失为一个办法,末将也认为与其跟夏军对耗,倒不如趁夏军新败,军心不稳之际强行渡河。秋汛已过,现在朔水并不湍急,渡河应该不难!”
“孙统领差矣!”有个谋士模样的人走到行军图面前指指点点,“你们看,这里是朔水最窄之处,我们可以从这里渡河,趁夜偷袭以减少兵力折损。据探子回报,夏军粮草近日就运到,若是我们火烧夏粮……”
“卢参军”有人打断那谋士“那里是朔水最窄处不假,可是轩辕宸早派重兵驻守在那里,严防偷袭。我们如何过得去?”
“问的好!”卢参军拈须微笑“孟统制,岂不闻‘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我们硬来不成,还可以迂回呀!”
“卢参军的意思是……”唤作孟统制的人眼前一亮。
“不错!”卢参军笑着解释“我们可以派人虚张声势,假作从夏军防守较弱的砾滩渡河,引夏兵来追堵,主力便可趁虚而入,抢渡朔水。”
“好主意!”孟统制击掌赞道,众人也纷纷附和。
“你看如何,叔渊?”躲在大堂一角看热闹的牟一苇没做表示,却转过头笑问一旁的谋士。
“计是好计,只不过……时机却不是好时机。”
谋士年过不惑,一身青袍,面相清癯,乍一看不过是个普通文士,可是眼里不时暴出的精光却不容人错认。
“难道一苇兄不是这样认为?”季叔渊反问。
“呵呵……”两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我的两个智囊又在谋划什么妙计了?”夏钧雷不知何时凑了过来,身边伴着傅悠。
“见过将军!傅先生!”两人见是主帅和傅悠来了,赶紧施礼。
“免了免了。”夏钧雷笑吟吟转向傅悠“东篱不知,这两位可是我的智囊,这么多年百战不殆,多亏了两位的谋划!”
“久仰久仰!”傅悠浅笑着抱拳。
“不敢。是将军谬赞了!”
“呵呵,叔渊可是我帐下的第一军师,一苇嘛,别看他是武将,也是足智多谋,算无遗策。”
“惭愧……”牟一苇和季叔渊话还未落,便听干将高呼皇上驾到,赶紧跟着众人跪倒,三呼万岁。
“都平身吧!”鼎华随意拣了张软椅坐下,笑道“不用顾忌朕,你们继续!”
军中不比朝堂,见皇上随和,气氛顿时又热烈起来。原先计划偷袭的几位参将已经聚在一处商讨细节了,牟一苇和季叔渊在一旁笑看着摇头。
“两位大人似乎胸有成竹?”傅悠仔细观察两人神色,试探一句。
“呵呵,只是想法有些不同罢了。”牟一苇回答的甚是圆滑。
“愿闻其详。”
“这个……此时嘛,在下愚见,战不如和。”季叔渊接过了话“不知傅大人……”
傅悠温和的笑了“英雄所见略同。”
鼎华的脸色越来越沉,等了这么久,还没等到个想要的答案。难道夏钧雷手下连个明白人都没有?
牟一苇朝季叔渊一笑,季叔渊点点头,是时候了。
上前一步,牟一苇高声道“陛下,末将以为,战不如和!”
夏军新败,竟然有人不主追击反要和议,岂不怪哉?
牟一苇一言既出,哄闹的大堂忽然安静下来,几十双眼睛齐刷刷盯住了他,鸦雀无声。
“怎么个和法,定远将军?”鼎华扬一扬眉,深潭般的眸里泛起一丝涟漪。
“和亲!”
注:1、关于参将等官职,是某然从各个朝代的军官制度中凑出来的~所以说不清楚谁的官比较大~反正诸位记得牟一苇和季叔渊官位较高就好了……
2、关于蓟关等地名也是某然瞎诌的,诸位表当真……汗……
第 24 章
垂拱八年十一月,大周与北夏于朔州定盟,十年之内不燃战火。大周遣护国将军夏钧雷护送皇姐宣和公主下嫁北夏皇长子宁,为太平永固之计。
……
群山万壑赴荆门,
生长明妃尚有村。
一去紫台连朔漠,
独留青冢向黄昏。
画图省识春风面,
环佩空归月夜魂。
千载琵琶作胡语,
分明怨恨曲中论!
落日熔金,暮云合壁,光影映在北上的车队上,如火嫣红。
驼铃声声,载着丰厚的嫁妆和美丽的公主在戈壁中穿行。已经进入冬日,北方愈发地寒冷。一路上除却无边黄云,便只有北风相伴。平沙万里,人烟稀绝,不知今夜又宿在何处。
车辘吱呀呀碾过,掀起滚滚尘烟。卷了车帘,鸾瑄黛眉紧锁,满怀愁绪的望着车旁骑马守护的那人,空自嗟叹。
“公主有何吩咐?”夏钧雷见鸾瑄公主卷了车帘望着自己,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赶忙上前探问。
鸾瑄痴痴望着夏钧雷:战场上残酷的生涯为成熟俊逸的脸庞抹上一分沧桑,魁梧挺拔的身姿,配上玄铁战甲,愈加阳刚。
对着这般俊杰,相处日久,难免情愫暗生。
怅然太息,恨不相逢未嫁时,奈何!
“公主……”
鸾瑄忽然回过神来,抱歉地笑笑“护国将军,今夜在何处扎营?”
夏钧雷抬眸望了一眼已经没入地下一半的残阳,回奏道“只怕还要露宿,委屈公主了!”
鸾瑄俏脸微微一红,转向天边。
戈壁无垠,仿佛那尽头便是天涯。不知当年,西去的江都公主和北上的宁胡阏氏,是否有同样的心情?
天涯外,少年的无忧与青春的梦,已渐行渐远。
鸾瑄叹了口气,大概雪落青冢,客死异乡便是自己的归宿罢?风乍起,惆怅的影子就在风中剧烈地颤,不胜凄楚。
不知何故,在这位美丽的公主面前,夏钧雷的心跳总是不受控制的加快,不由大窘。赶紧对着坐下马连抽几鞭,逃也似的绝尘而去。
天外,已完全失了残阳踪迹,仅剩点点余辉笼盖四野。暗红的光线,暧昧不明。
玉兔东升,山高月小。
营寨早已扎好,大漠风寒,营前特意点了熊熊篝火来取暖。火色跳动,明明暗暗映照的都是那张绝色容颜。月光清寒,又无端为绝色平添哀怨。
鸾瑄偎着火堆坐下,黯淡的夜里便响彻琵琶幽歌。若是子规啼血,只道声声不如归。
归去来兮,终究是千载琵琶作了胡语,曲中分明的怨恨,还有谁会在乎?
所谓天皇贵胄凤子龙孙,不过是拿了姊妹的眼泪与幸福换取三五年太平,说不得哪年哪月,如此良人如此月,她的一缕香魂便消散在这荒漠中,仅余环佩空归故国。
这厢一短一长空吁叹,却不知何时厚厚的蜀锦披风悄然盖在肩上,抵了夜风凉薄,顿时温暖无限。
琵琶声戛然而止。
蓦然回首,只见夏钧雷手足无措地杵在身后,活象个犯了错的小孩。
鸾瑄柔柔地笑了,示意他坐下。
紧挨着佳人坐在篝火旁,钧雷刚毅的脸庞被火色一照,越发通红。想他戎马半生,平日与女人接触的就少,如今面对佳人,更是手脚都不知往何处放了。
鸾瑄似乎没注意到他的窘态,只是仰望着星空出神。纤白的颈优雅扬起,神情高贵如不食人间烟火的白鹤。仿佛曾经在他无数个夜无数个梦中,辗转纠葛的一份痴恋。
“行人刁斗风沙暗,公主琵琶幽怨多。”莫名地,钧雷心中也升起丝怅惘。
公主没有回头,依稀半面依旧笑的让人心碎。
“昨日犹在庭中吟‘多情只有春庭月’,孰料今朝已辞家远别,大漠飘荡。想来它年再见月,我已是漠外荒冢,空忘故国,怎不令人悲叹!”公主的声音悦耳动听,只可惜带了三分悲凉,七分哀怨。
“公主,其实皇上这么做……也是没办法的事……”夏钧雷搜肠刮肚寻着话来安慰公主。
“我知道。从一开始我就清楚,皇家女儿生来就是国家的棋子,说不准什么时候便装扮一番送与某个外邦。皇上其实待我不薄,而我唯一的价值,便是十年北疆安定……”
“公主……”
“不必劝我,我并没怨恨什么。真要怨,也只能怨我生于皇家。享了天大的富贵,自然也要背负天大的悲哀。因果之说,本来不假……”
叹息未已,鸾瑄忽然转过脸来。夏钧雷愕然发现,那如花粉面上,早已垂落清泪两行,潸然。
视线交错,心旌动摇。
情不自禁地从怀中掏出方素帕,温柔地替她拭去眼泪。
佳人一怔,忽然猛地扑入男人宽阔胸膛,痛哭流涕。直哭的倒了长城,淹了金山。
为了她的国家,她不能要求这个男人带她远走。所以也只有这一夜,是她最后的放纵,最后的流连。
月色如玉,冰冷的月辉也柔了起来,为有情人撑起朦胧的纱帐。
真是个荒唐的夜!
有什么东西在悄悄改变,钧雷看着在怀中沉沉睡去的公主,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对——似乎,今夜公主一直在自称“我”,而不是,本宫。
……
夜终究会过去,天明时分,车队又浩浩荡荡踏上了征程。
按照进度,日落时就可以赶到蓟关。蓟关是大周最北的关隘,出了蓟关,脚下便不再是大周的土地。
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
从此夜夜思念,只怕早早催老了红颜。
鸾瑄倚在车上,想的出神。不由的,把昨夜那方素帕紧紧贴在颊上,细细摩挲。你的帕,我的泪。过了蓟关,便是天涯相隔,相见无期。也只能凭借此物,聊慰相思。
白日已曛,又是黄昏,遥遥已出了戈壁。
远山万里,紫塞蜿蜒,斥堠连绵,似乎已经接到了天上。万仞高峰,层峦叠嶂,惟有蓟关危楼孤独耸立,牢牢扼住山势,怎奈高处不胜寒。
眼见就要进蓟关,公主婉转的声音突然响起。
“且慢!”
在侍儿的搀扶下,鸾瑄盈盈下了车。凤眼含愁,楚楚望着夏钧雷。
“护国将军,请让本宫取一坯故国的土再走,好吗?”
……
鸾瑄小心翼翼地把黄土包入那方素帕,轻轻捧在手心。这两样东西,就是她今后的依恋和寄托。
鸾瑄伤感地望着手中的土,轻启绛唇“走罢!”
也许数十年后,蓟关又会多个“公主取土处”的古迹供文人墨客凭吊,却又有谁真正知晓,离开公主亭那一刻,江都公主的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