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驸马爷
赵崇昭说:“三郎你说得有理,那我们该怎么做?”
谢则安说:“在新法还没引起矛盾之前,我们先推行个《舆论监督法》。”不知不觉已到宫门,谢则安笑了笑,“到你书房再说吧。”
谢则安在推行报纸前已和谢望博在旬报标题下印上“舆论准则”,只不过没有正式列入律法,有人真钻了空子也不好追究。姚鼎言的观念非常超前,这两年已经有意识地用报纸来宣传新法,姚清泽更是直接筹办了《新风》,大肆鼓吹新法的好处。
谢则安建议赵崇昭立法虽然限制了自己,但也限制了姚鼎言。
往后姚鼎言想再利用舆论肆意攻讦别人恐怕行不通了。
如果说前面他的不支持算是惹怒了姚鼎言,那这个《舆论监督法》一出,姚鼎言会更不高兴吧?
谢则安面色微顿,最终还是大步与赵崇昭走进御书房,从袖袋中取出写好的奏折。
赵崇昭看了一遍,大致了解了谢则安的想法。谢则安说要做的事,他当然觉得挺好。他点点头,直接把玉玺递给谢则安:“你盖个印就好。”
谢则安一点都不含糊,拿起玉玺重重印了下去。
见谢则安没有迂腐地推拒,赵崇昭欢喜不已,抓住谢则安的手说:“三郎,今晚你留下吧?”
谢则安朝他一笑:“不行。”
赵崇昭瞪着他:“为什么?”
谢则安俯身在赵崇昭唇上亲了一口:“我要去办点事,明儿一定不走。”
赵崇昭被谢则安亲得心花怒放,勉为其难地说:“好吧。”
谢则安说:“你早点睡,我先回去了。”
赵崇昭一把拉住他,把他的手按在自己*的“小家伙”上面:“不行,你吻出火了,要先解决了才给走。”
谢则安:“……………………”
这个整天发-情的混蛋!
谢则安出宫时已快到宵禁。
还好他体力不差,要不然真的走不了。
谢则安并未直接回谢府,而是转道去了白天刚造访过的耿府。茅房那边的狼藉不堪已经收拾干净了,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耿洵书房里还亮着灯。
谢则安敲了敲门。
耿洵带怒的声音从里面传来:“进来。”
谢则安走进去,只见耿洵面青如铁,恶狠狠地瞪着他。
谢则安苦笑着朝耿洵一揖:“白天戴石多有得罪,耿御史不要见怪。”
耿洵咬牙说:“不敢!谢少卿可是陛下跟前的红人!”
谢则安白天叫人炸的不是耿洵,而是叫人穿上耿洵的衣服进那间茅房。今时不同往日,他真要敢帮赵崇昭炸耿洵这种直臣的茅房,他们绝对会一头撞死在御阶前一洗此辱。
谢则安说:“耿御史是有大抱负的人,何苦在这些小事上让陛下为难?”
耿洵说:“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见小祸时不管不劝,终有大祸。这是言官的责任,谢少卿若是想来和我说这个,大可不必多费唇舌!”
谢则安听耿洵句句激昂,摇摇头说:“若耿御史因这种小事让陛下心生厌恶,往后陛下怎么会把你的话听进耳里?”他顿了顿,看着耿洵,“耿御史听说过智子疑邻的故事吗?”
耿洵皱起眉头,冷笑说:“难道谢少卿要我像你一样逢迎上意,连炸人茅房这等龌龊事都做得出手?”
傍晚谢则安和赵崇昭“炸茅坑”的事对耿洵的冲击实在太大了。
想想要是自己真碰上那种事,恐怕会一头撞死在赵崇昭面前!
耿洵慷慨直言:“劝谏君王是御史台本分之事,要是想趋利避害,当初我就不会进御史台!”
谢则安当然知道耿洵的脾气,要不是知道耿洵是怎么样的人,他哪里会大费周章来和耿洵商谈?换了别个为了私怨或“公怨”而把他骂得体无完肤的家伙,谢则安果断要真·炸他茅房。
谢则安说:“一滴水解不了旱。”他重新坐下,“所以必须想办法聚云成雨。耿御史,若是我把由各地报邸得来的消息与你们御史台互通有无,你们能做的事情是不是更多?”
耿洵睁大眼。
报纸是好物。
每期旬报一出,御史台都会人手一份。也不知谢望博是怎么运作的,各地的消息它都能第一时间刊登出来,而且上头还有朝中大员针对时政的“笔战”。看完之后,大致能了解一旬之内朝中是什么风向了。
这还只是印出来的,没印出来的那些呢?谁都不知道旬报那边掌握着多少东西。
谢则安说:“有些事,光靠少数人是做不成的。”
耿洵说:“谢少卿为什么要找上我?”
谢则安说:“因为老马和秦先生都在为你头疼啊。”
耿洵又呆住了。
谢则安说:“老马离京时交待了我不少事,其中你是重点关注对象。老马非常看好你,也非常担心你。还有秦先生,你与他共事这么久了,应该了解他是怎么样的人。为什么你出面弹劾我和姚先生这两次,他都不站出来?会叫的狗不咬人,会咬人——”
耿洵瞪着谢则安。
谢则安清咳两声,面不改色地换了话头:“陛下和先帝不一样,他才是个半大少年,你老拿仪制出来说事,陛下会很厌烦。陛下不喜欢处处受制,在他看来你根本是在无理取闹。要是姚先生或我做了什么欺横霸市的事,你怎么弹劾都不是问题,陛下一定不会不满。”
耿洵怀疑地看着他:“你确定?”
这话连谢则安自己都不信。
谢则安说:“好吧,我的意思是,反正都是惹怒陛下,不如在更重要的事情上出头。”他说了句掏心掏肺的劝告,“死在这种小事上根本毫无意义。”
耿洵眼睛瞪得更大:“死?”
谢则安:“………………”
好像说漏嘴了?
耿洵气红了脸:“你是说陛下因为我的两次谏言想杀我?”
谢则安只能说:“耿御史先别气,陛下还在成长中,还小嘛,成长空间大大滴有……”
耿洵脸色转为青白。
谢则安知道对这么个满腔热血的年轻言官来说,真相非常打击人。但不下点猛药,怎么能把耿洵这样的有生力量保下来?御史台的人贬了两次,坚守的人所剩无几了!
虽然他也不太喜欢被人指着鼻子或者戳着脊梁大骂,但这样的骂声也是朝中一道亮丽的风景线,少了它,生活肯定没现在这么多姿多彩了……
谢则安说:“耿御史,今天你也看到了,陛下他什么都敢想,什么都敢做。我劝你现在多忍耐不是为了让你保全自身,而是为了朝廷的未来。”他深吸了一口气,站起来又一次郑重地朝耿洵一揖:“将来朝廷会更需要你们。”
耿洵听过许多关于谢则安的事,却没见过这个在外人面前温文又温和的谢则安这么正经的一面。
“将来”两个字重重敲在他心头。
要不是看出风雨欲来,他怎么会站出来挑姚鼎言的刺?
耿洵沉默片刻,说道:“我尽量。”
第一五一章
谢则安从来不是多管闲事的人。
耿洵对他的种种做法明显不太认同,他找耿洵无疑有点犯贱。可孟相、老马走时殷殷相托,他实在做不到袖手旁观。
谢则安第二天拿着《舆论监督法》去给徐君诚过目。
赵崇昭同意,不等于政事堂同意。徐君诚目前是政事堂老大,谢则安想做什么自然得和徐君诚通通气。
徐君诚看完谢则安的原稿后,抬起头看着谢则安:“你小子又准备搅风搅雨了?”
熟稔的语气让谢则安呆了呆。回京后事事不如意,他连走访师友的次数都少了,要么是怕牵连到别人身上,要么是要避嫌。徐君诚当上宰相后更是难得一见,谢则安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他面上带了点小羞涩:“先生你说啥?我听不懂。”
徐君诚说:“三郎你做事谨慎是好事,但也不要什么事都一个人扛着。”他伸手拍拍谢则安的脑袋,“你我的师徒之谊摆在那里,即使你再怎么避,别人也不会觉得你和我没关系。”
谢则安眼眶一热:“先生!”
徐君诚说:“有什么要做的尽管和我商量,你的想法要是够好,我一定支持你。”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不过你要是不愿意,我也不勉强。陛下让我为相只是一时之选,他心中属意的人恐怕还是你姚先生,往后我要是不在相位了,你再想撇清关系可就难了。”
谢则安苦笑说:“先生把我当什么人了?”
徐君诚说:“这和你是什么人没关系,懂得权衡时势才是真正的聪明人。”
谢则安用徐君诚的话堵回去:“先生你不是说了嘛,就算我再怎么避,别人也不会觉得我和您没关系。”
谢则安把自己的想法简单地告诉徐君诚。
徐君诚说:“你小子果然藏着不少东西。”谢则安是徐君诚教过的,他怎么会不知道逼一逼谢则安能逼出很多出人意料的东西?以前谢则安就是太疲懒了,做事随性而为,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没个定性。他笑了起来,“等当值完了,我去你家坐坐。你不厚道,陛下赐宅都不请我们去坐坐。”
谢则安爽快答应。
他转身离开政事堂,出门时却撞上了姚鼎言。姚鼎言和刚见面时还是没多大变化,朝衣邋里邋遢,衣领都卷了起来,他自个儿一点都不在意,腰板挺得老直。姚鼎言目光如炬,扫过谢则安轻松快意的笑脸,脸色并不好看:“三郎来了。”
“先生,”谢则安恭恭敬敬地喊完,才回道,“来找徐先生说点事。”
姚鼎言说:“你徐先生经常惦记着你,你是该来见他了。”
姚鼎言话里带着刺,谢则安听得不舒服。他抬起头看向姚鼎言,唇微微翕动,最后还是叹了口气:“先生,我一直想去您府上拜访。”
姚鼎言见谢则安毫不闪避,顿了顿,说:“好,当值完你到我府上来,我们说说话。”
谢则安一愣,没想到姚鼎言突然松了口。他想到和徐君诚的约定,艰难地吐出话来:“我刚和徐先生说好了,等会儿徐先生要到我新宅那边坐坐。”
姚鼎言脸色黑透了。他说:“那算了,你以后都不必来了。”说完他毫不犹豫地拂袖而去,留给谢则安一个冷漠至极的背影。
谢则安小心翼翼地提醒:“先生……你刚刚不是要进政事堂吗?怎么往外走了……”
姚鼎言猛地顿步,静立良久,终于忍不住转头瞪着谢则安。
谢则安说:“先生,要不您也一起过来好不好?我那边新宅落成,请不着您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他非常犯规地摆出乖宝宝姿态,继续小心翼翼地看着姚鼎言。
姚鼎言默然片刻,狠狠敲了他脑袋一下:“你小子就知道耍这种小心眼!”
谢则安说:“那我当您答应了!”说完他避开姚鼎言想再拍下来的魔掌,逃似也地跑走。
姚鼎言的手悬在空中片刻,缓缓放了下去。他抬头看向政事堂的方向,就在隔着几扇门、几扇窗的地方,徐君诚在那里办公。曾经他以为,徐君诚会是最支持他主张的人;曾经他还以为,谢则安会是接他班的人。可惜那终究只是他的“以为”,不管怎么看,他和徐君诚、谢则安都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