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驸马爷
姚鼎言收到信时,心里正高兴。沈敬卿和蔡东给赵崇昭献上了百张“欢庆图”,画的都是各地对青苗法的夸赞。这套“欢庆图”精美妙绝,看得姚鼎言心怀大开,对沈敬卿和蔡东也开始另眼相看。
下人把谢则安的信送上来后姚鼎言皱了皱眉,最终还是拆开来细看。
这是很典型的谢则安式文章,找不着半个华丽辞藻,全都是摆事实列数据。
姚鼎言心头一凛。谢则安掌握的这些东西要是拿来攻击新法,那他那些对头绝对会弹冠相庆。
可谢则安却先知会于他。
真不知道这小子哪来的底气觉得他不会生气。
可很出奇地,姚鼎言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生气。这些事情,谢则安早就给他分析过。如今真出现了那样的情况,只能怪他没有看重谢则安的意见。那些能让西夏摧枯拉朽般衰败下去的缺陷,他只觉得不会发生在大庆。
但是,任何事都不可能一蹴而就,有点波折是难免的……
姚鼎言闭目思考良久,放好了谢则安那封信。
第二天,吏部做出了对应的措施。一封封加急信开始发往各地,针对的是“强行摊派”现象。凡是考核时发现强摊青苗钱的,考核结果以最末等论处。
最后姚鼎言还加了一句:“欢迎举报。”
这个命令可吓坏了许多人,不少胆小的连夜把刚发出去的“喜报”追了回来,摊下去的青苗钱收回大半。
姚鼎言突然收紧限制,新党里顿时人心惶惶,尤其是准备趁机捞一把的投机者。
这边约束好“自己人”,姚鼎言又把炮口对准农业合作社。农业合作社要搞“贷款”没问题,但利钱不能低于青苗钱——低于青苗钱的话,谁都会选农业合作社吧?
姚鼎言这要求是合情合理的,谢则安却皱起了眉头。
谢则安说:“三成利钱实在太高了。”
姚鼎言说:“这个利钱陛下当初也是同意了的。”
谢则安看了眼赵崇昭。
赵崇昭一脸正经地拉偏架:“两边的名目又不一样,青苗钱是要官府去收的,利钱当然要高一点。农业合作社这边不需要官府收钱,利钱不用那么高吧?”
姚鼎言可不会被赵崇昭忽悠过去:“农业合作社也是朝廷的,更别说用来搞‘贷款’的钱是海运得来的了。怎么就能那么低?”他转向徐君诚,“徐相怎么看?”
徐君诚对青苗法和农业合作社都不太喜欢。在他看来这也是在与民争利,吃相斯文也好,吃相难看也罢,都没有什么不同。
不过相比之下,他还是比较偏向农业合作社的。
徐君诚说:“我觉得陛下说得对。”
姚鼎言气得笑了:“好极了,看来你们的意见很一致。”
赵崇昭不想他们吵架,又给了姚鼎言一颗甜枣:“先生莫气。听说先生让吏部明文公告天下,不允许底下强行摊派青苗钱,先生为国为民之心,我们都看得见!农业合作社那边,”他本想说‘三郎想怎么搞就怎么搞’,又怕给谢则安拉仇恨,只好含含糊糊地说了句,“情况和青苗法不太一样。”
姚鼎言知道赵崇昭对谢则安有多看重,再争拗下去也不会有结果。赵崇昭就是这么个浑人,耳根子软,但信了谁就听谁的,很难让他改变主意。离开御书房,谢则安落后于姚鼎言半步,一副乖乖学生的安分模样。
姚鼎言哼了一声:“你装这样子给谁看?”
谢则安叫屈:“我哪里装了?我对先生的敬慕都是发自内心的,比金子还真。”
姚鼎言说:“算了吧,你心里有多少鬼主意我难道还不清楚?”
谢则安摸摸鼻头,不再多说。
说多错多啊!
姚鼎言暂且偃旗息鼓,一时间朝中风平浪静,宁定得叫人很不习惯。
可惜的是安定日子没过多久,徐家传来一个噩耗:徐君诚的父亲去世了。徐君诚父亲已经八十岁,算是喜丧,可他如今是丞相啊!徐君诚去守孝的话,丞相之位由谁来坐?
许多人都把目光投向姚鼎言。
相位极可能再次更迭的消息沸沸扬扬地传开,姚鼎言做事反而比平时低调得多,连找人“开会”的次数都少了。
徐君诚把谢则安找了过去。
谢则安抵达徐府时,徐君诚已经换上丧服。到了徐君诚这个年纪,喜怒哀乐都不会再摆在脸上,所以他看起来很平静。
谢则安说:“先生节哀。”
徐君诚让谢则安坐下。
他说道:“三郎,我问你,你对新法是怎么看的?我要听实话。”
谢则安客观地评价:“姚先生的想法里有很多东西很超前也很有用,如果能真正推行开应该是好事儿。”
徐君诚说:“你说的是‘如果能真正推行开’。”
谢则安沉默下来。
徐君诚说:“事实证明,这才是最大的问题所在。你姚先生太过自负,听不进别人的意见。”他看了谢则安一眼,“你的话他还有可能听进去一点,但他一旦手握大权,不一定会像现在这样对你容忍有加——尤其是你和陛下刚在农业合作社的事上和他唱了反调。”
谢则安静静听着徐君诚说话。
徐君诚说:“你行事要比现在更稳妥才行,一言一行都要小心,别像顾允父子一样落人话柄。”
谢则安说:“先生的话我记住了。”
徐君诚与谢则安说了好一会儿的话,才放谢则安离开。
谢则安走出徐府,心中沉郁。他与姚鼎言之间有多少明波暗涌,不用徐君诚提醒他都一清二楚——甚至可以说,他比徐君诚更清楚。要是姚鼎言记着他们之间的师生情谊,那他们可以安然相处‘要是姚鼎言记着的是他屡次驳他面子,那他还真是危险了。
再有就是姚鼎言坐上相位,他发下的那一纸公告能不能继续约束野心日益蓬勃的“新党”?
谢则安静立片刻,回家找谢小妹说话。谢小妹已经把《花木兰》和《孟丽君传奇》陆续刊出,她的风格细腻之中带着几分清新,很快赢得了不少人的喜爱,连茶楼酒肆中的不少说书人都开始说起了这两本最新的话本。
谢则安揉揉谢小妹的脑袋:“陛下说了,可以尽快把你和赵昂的婚事办了。”
谢小妹很不舍:“哥哥这么想把我嫁出去吗?我不想离开家!”
谢则安说:“说什么胡话。”他笑了起来,“赵昂不也住在京城?你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顶多是逢年过节去裕王那边住一段时间罢了。”
谢小妹想想也对,心里没了抵触情绪,爽快答应:“全凭哥哥做主!”
谢则安听得发笑:“什么时候轮到哥哥我做主了?我写信给爹爹和阿娘,看看他们的意见如何。”
谢小妹点点头。
和谢小妹呆了一会儿,谢则安的心稳了不少。他又开始“不务正业”,重捡起被人刻意晾在一边、听起来荒诞不已的“设立女官”事宜。
姚鼎言看到谢则安的折子时直接笑了出来。
谢则安这个“权尚书”本来就是因为设立女官的事得来的,他不提也不行,不提的话他不仅去不掉“权”字,更可能连“权”都保不住!
想到谢则安也有这种自己挖坑自己跳的时候,姚鼎言心情挺不错,大笔一挥批了个“可”字,转给政事堂其他人传阅。
于是在姚鼎言登上相位之日,谢则安开始办这么一件让他有掉粉可能性的事——
“亲,今年乡试男女混考哟,来一发吗?”
第一八八章
这一年的秋闱引起了轩然大波。
百川书院允许女子入学还是年初的事,只是百川书院自己做的事儿,所以跳出来反对的人并不多。谢则安光明正大地把乡试条件放宽到男女皆可,一时间把四面八方的仇恨值都拉了过来。
反对的意见和徐君诚非常一致,纷纷表示“古往今来从来没有这样的事”。谢小妹的“连载攒粉计划”实施得很成功,这几个月传播度最高的故事就是《花木兰》和《孟丽君传奇》。乡试“男女同考”的消息传开时,谢小妹正好把马甲一掀,以女孩身份思考这两个故事的“后传”——已拥有一身武技的花木兰该如何适应家中生活?已拥有满腹才学的孟丽君难道要重新回到闺阁之中?为什么天底下没有别的路可以供她们选择?
这饱含争议的后记一刊出,谢则安安排的“宣传”马上紧锣密鼓地展开。
除了基本的造势之外,谢则安还打造了一个戏班。
唱戏这种事古往今来都不少,只不过各地有各地的唱法,并不是所有人都听得懂。而且唱戏的行头也没那么完备,更别提舞台设计、戏前宣传等等有极大加成的前期准备工作!
谢则安亲自题了“梨园”两个字。
梨园要唱的第一场戏叫《女驸马》——这又是一个以女扮男装为主题的故事。谢则安如今面子够大,他一开口,不少人自然会有不少人去。但他就是不开口,他当街张贴精美的宣传海报,再叫街头闲汉当街分发“局部剧照”。第一天的宣传主题是“舞台效果”,光是一个舞台背景已经让人眼前一亮;第二天是“华衣美饰”,瞧瞧那衣服、那打扮,不要太漂亮哟;最后一天,谢则安叫人沿街分发的是“定妆照”,精致的妆容让画上的人恍如仙子!
谢则安还特别损,每一天发到各个人手里的“剧照”都分成了二十种,也就是说你要是想看更多,至少得和二十个人交流交流。一传十十传百,“梨园”和“女驸马”两个新词成了京城最热门的话题。
到第三天,连赵崇昭都听说了。他兴致勃勃地拉着谢则安的手,说道:“三郎,我叫小德子抢到了两张梨园的‘门票’,我们明晚一起去看好不好!”
谢则安:“………………”
门票这玩意当然也是谢则安弄出来的,梨园又不是特别大,能坐下的人少之又少,抢不到票的人只能等下一场!这也是饥饿营销的一种,越是看不着,期待度就会越高。
谢则安笑了笑,说道:“好。”他面露一点儿小腼腆,“不过我得先告诉你一件事儿……”
赵崇昭呆了呆,问:“什么事儿?”
谢则安说:“下次要票叫我留就好,不用让大德去和人挤。”
赵崇昭:“…………”
弄了半天,这梨园是谢则安弄出来的啊!
赵崇昭说:“三郎你也不和我说一声!”
谢则安从袖袋里掏出两张票:“我这不是准备建好之后再来找你去玩儿嘛。”
赵崇昭心中一喜,马上把手里的票扔给张大德:“小德子,这两张票给你和你哥哥去看。”
张大德高兴地谢恩。
不管怎么说,他哥能让赵崇昭记住都是天大的好事。
谢则安说:“你毕竟是皇帝,贸然跑去看戏会被御史台骂的,所以我们早点过去,进雅间等着开场。”
赵崇昭一口答应:“好!”
在连环宣传的强大效应下,第二天谢则安和赵崇昭抵达后没多久,梨园外已经变得人山人海。听说这戏是谢则安操刀写的,不少人秉着没票也要听个爽的原则纷纷围拢在梨园外侧。梨园的院墙开着不少菱格窗,从外面可以看到戏台,但又看不到全貌;能听得清唱腔,却又过不了眼瘾,够得人更为心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