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驸马爷
赵崇昭轻咳一声,搬出长辈的威严问赵昀:“昀儿,你来是有什么事?”
赵昀说:“父皇您的生辰要到了,我是想来问问您决定在这边办还是回京办寿宴。”
赵昀还是喊赵昂为“阿爹”,但改口喊赵崇昭当父皇是必须的。赵崇昭是看着赵昀出生和长大的,在赵昀身上耗费的心血也不少,听到这声“父皇”还是颇为受用。
他笑着说:“不必那么劳民伤财,一切从简就好,到时请些亲近人过来便是。”
谢则安却说:“还是回京操办吧。”
赵崇昭转头望着他。
谢则安说:“阿昀刚刚被封为太子。”余下的话谢则安没有说出来,多年以来的默契却让赵崇昭一下子明白过来。赵昀刚被封为太子,地位根本不稳固,他们还是得回去给赵昀撑撑场。也许还得再过个几年,他们才能真正清闲下来。
赵崇昭说:“那就回京吧。”
得了赵崇昭的话,赵昀放松下来。谢则安知道赵昀最近累得很,叫人备些冰茶让赵昀喝,他自己和赵崇昭没什么顾忌,各自抱着碗冰淇淋消暑,还顺口叫人给李明霖勺了一碗。
李明霖:“…………”
那冰冰凉凉、颜色漂亮、缀满水果的冰淇淋是让人食指大动没错,但这对赵昀好像有些残忍。有这么两个贪图享受的“长辈”在,赵昀居然没长歪,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赵昀对上李明霖的目光,笑着说道:“李先生且吃,我喝茶就好。”
李明霖觉得太子殿下实在太招人疼了!
谢则安说:“阿昀小时候也没少吃,不过吃了经常闹肚子,还是别贪图一时的痛快了。”
李明霖见他们亲如一家,也就放下心来,坐下品尝谢则安喜爱的美食。
赵崇昭生辰是大事,许多人都提前备着寿礼。生辰当天,周边各国都派了使者过来道贺,顺便送上分量不轻的贺礼。
没办法,大庆这十几年来厉兵秣马,练兵选将的事一刻都不曾放松过,正等着哪个倒霉蛋往枪口上撞呢!
吐蕃早些年想往东抢点粮,结果被人两面包抄,打得割了一大片土地才勉强保住自己的“吐蕃”名号。有些比较弱小的小国已经直接归降,表示愿意成为大庆的一部分。
归降有什么不好?瞧瞧西夏和北狄,那可真是一日更胜一日!
这虽然还不算是四海来朝,不过对于曾经见识过外敌祸乱边疆的老臣们来说,这样的光景已经足以让他们高兴到老泪纵横。
因此在寿宴上,连最不喜饮酒的徐君诚都多喝了几杯。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几分开怀的笑意。
这一刻他们都对自己曾经最不看好的皇帝陛下予以最真诚的祝愿,愿他与山同寿,与海同昌。
不少人的目光,也都齐齐落在赵崇昭身边的谢则安身上。这位曾经最被人看好也确实一直平步青云的“驸马爷”,已经被时间打磨出最耀目的光彩。不管从文还是从武,他都是许多人心中最景仰的人,文能安邦、武能定疆,任谁提起他都赞不绝口。
这位兼有“驸马爷”“状元郎”等等名头的谢参政只有一个缺点:他实在太疲懒了。
这么想着,所有人心里又有些幸灾乐祸。
谢参政要是知道姚相和徐相的打算,一定会苦恼不已吧?
赵崇昭的寿宴结束之后,姚鼎言和徐君诚就找上了他和谢则安。
谢则安在寿宴时已经察觉许多人的目光有点古怪,再看到姚鼎言两人联袂而来,心里咯噔一跳,觉得有点不妙。
果然,姚鼎言一开口就让谢则安眉头直跳:“陛下,老臣想辞掉相位。”
徐君诚也同样表态。
赵崇昭吃了一惊:“徐相,姚相,你们正当盛年,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徐君诚面不改色地说:“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
谢则安:“………………”
这个理由好生耳熟。
姚鼎言说:“偏居一隅,见识难免狭隘,还是得多出去走走,看看民风民情。”
谢则安:“……………………”
这个理由还是好生耳熟。
徐君诚和姚鼎言继续你一眼我一语地搬出理由,都是谢则安以前溜走时用过的。
谢则安算是明白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谢则安和赵崇昭对视一眼,只能说:“可先生你们都去了的话,政事堂的事谁来做主?”
姚鼎言和徐君诚齐齐地看向他。
谢则安拒绝得相当激烈:“不行!别找我!”
姚鼎言说:“哦,本来我还没想好交给谁的,既然三郎你自动请缨那就交给三郎你吧。”说完他装模作样地询问徐君诚,“徐相,你意下如何?”
徐君诚捋着自己的长须,笑着颔首:“正合我意。”
当年七月,姚鼎言与徐君诚双双辞相离京。
当朝驸马谢衡,字则安,人称“谢三郎”,十岁与圣上相识,十六岁三元及第,十八岁掌劝君尺,二十岁为尚书,二十五岁为参知政事,三十六岁拜相,官居一品。谢三郎与圣上感情甚笃,二十余年不曾改变,荣显一时,鲜有人能及。
时前朝范丞相长子入京,恰逢驸马与圣上同游桥市,忆当年所见,作“立秋上河图”。此画长十六尺,宽一尺,京城繁华皆在画中,更有圣上与驸马携手入画。
圣上颇为喜欢,放入御书房中。御书房内,已挂有二十余年前的旧画。
桥市繁华更甚从前,灯火灿亮更甚从前。
只有画中人如旧。
第223章 番外-卧龙跃马终黄土
二十岁这一年,赵英为了麾下将士回京向户部“讨钱”。
在路经回廊的时候,他听到有人在议论一个名字——
临均。
这个人,赵英自然是知道的。他父皇儿女众多,却只对临均爱重有加,几乎时刻把临均带在身边。没有人敢提起临均的身世,有好奇的人多问一几句,传入他父皇耳里之后当场被杖毙。
他父皇的意思是,谁都不必知道临均是谁的儿子,只需要知道临均是他最重视的孩子就行了。
据说只要谁被临均看好了,太子之位肯定会落到他头上——要不怎么连倨傲如他弟弟恭王赵深在他面前都格外乖顺。
赵英回想起曾经见过的一幕幕,便觉得这些传言不听也罢。
恭王与临均之间的情谊,绝不是他们所说的那样仅仅只为了“权位”二字。
他们只是不相信皇室之中也有那样的情义罢了。
正事要紧,赵英快步往前走,不再关心宫里的风言风语。
他已经在心里做好了面对官吏刁难的准备。
没想到临均出面帮了他一把。
赵英对临均非常感激。他开口邀请临均过府一聚,心里却没抱太大希望。临均是御前红人,上赶着讨好他的人不知凡几,哪会和他这个常年镇守边关、毫无继位希望的皇子往来?
但临均答应了。
赵英不记得自己当时到底是什么心情,大概是高兴了一整天吧。到了傍晚,他迫不及待地让亲卫守在大门外,每隔一炷香就进来汇报有没有看见临均的身影。
临均如期而至。
真正见到了人,赵英又冷静下来。他没有表露心里的欢喜,而是把自己在边关遇到的难题一桩桩一件件地说出来,询问临均的意见。
事实证明他这么做是对的,临均望向他的眼神亮了几分。
到分别时,临均笑着对他说:“难怪珊姐他们都夸你。”
原来,临均也是听说过他的。
赵英再回到边关,忽然觉得北风不那么冷了,糙米没那么硬了,日子一下子有了滋味。
他按照临均的建议着手改变边防布置,遇到施行不下去的困境又写信征询临均的意见。一来二去,他们每个月几乎都会有书信往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的名声突然好了起来。
妹妹阿蛮高高兴兴地向他邀功:“英哥,我在京城帮你!”
阿蛮和临均的关系也非常好。
阿蛮喜欢临均,一天到晚都追在临均身后跑。
世道越发乱了,他父皇偏信道学,弄得道人的地位比文人还高,许多人都坐不住了。古怪的是他父皇也不求长生,只求寻天地、通鬼神。
这一直是深埋在赵英心底的疑惑。
三年之后,他回到京城,并在临均的支持下被他父皇封为太子。
赵英心里有了个更大的困惑:为什么是他,而不是他别的弟弟?
临均和恭王明明是最要好的。
赵英借醉问过临均这件事。
临均说:“他不适合。”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临均脸上有几分并不明显的黯然。
若不是他一直注视着,也不会发现临均那轻微的怅然。
他成为太子以后,恭王自请离京,再也没有回来。
临均没有去为恭王送行,反倒关心起他的婚姻大事。
看着临均疲惫的脸色,他无法拒绝临均的任何安排。他娶了太子妃,并在次年有了长子。临均眉头舒展开。
天下很快乱了起来。他父皇过去二十几年的荒唐,并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补救的,他和临均都尽力了,却还是无法挽回败局。
乱局久久未平。
北狄时不时会过境烧杀抢掠,边关比之他当年留守时还要凶险。
每每听到北边的消息,临均都会紧皱着眉头。内忧外患时刻威胁着大庆的安危,临均有时连着几天都睡不了一个好觉。
有次赵英强迫临均睡下,却听临均在半睡半醒之间喊出一个名字。
渊停。
渊停,赵渊停。
恭王赵深,字渊停。这个字,还是临均给他起的。
这个弟弟之于临均,永远是特别的。
在妹妹阿蛮吵着要嫁给临均的时候,赵英念头一转,便答应下来。
与阿蛮成亲,总比继续惦念那个弟弟要好。
男子和男子之间不应有“相恋”这种事。
在操办完临均和阿蛮的婚事之后,赵英决定亲自出面平乱。
临均并未反对,反倒提出随军同行的要求。临均虽然文弱,在军中的威望却不低,几乎可以充当全军主帅。
没想到这一个决定让他后悔了十几年。
临均在北地战死。
当时有藩王勾结外敌,他和临均不得不分兵抗击。临均选的,是一个死局。临均用自己和麾下将士的性命为他争取了至关重要的宝贵时间。
在那一场惨烈的战事里,他失去了长子,也失去了临均。
他连临均的尸体都不曾见到。
当他派去的人赶到时,战场已经被一场大火烧光。
那儿空荡荡一片,什么都找不着了。
朝中有了不少风言风语,都说他是忌惮临均而舍弃了临均。
赵英在心里苦笑起来。
要是临均想要,这天下就是给了临均又如何?
可惜临均不想要。
赵英像没事人一样,收拾着最后的残局。
慢慢地,他有了好的名声,也有了坏的名声。有的人提起他都是夸赞,有的人提起他却是痛骂不已。
他访过贤臣,也杀过功臣。
慢慢地,他按照临均的期望成为了一位“明君”。
即使每天夜里都会回想起做出分兵那一刻的颤栗,他平时还是没有表露丝毫异常。他善待皇后,善待皇室,先皇驾崩后的第三年,他又有了儿子,再过两三年,他有了个女儿,可以说是儿女双全。
一切都顺遂无比,赵英想起临均的次数便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