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共
傅希如:我也……
卫燎:你闭嘴你闭嘴你闭嘴!!!!
第五十一章 隐忍
自从那次裴秘从紫宸殿带着制书到过中书省之后,和陆终之间反倒有些惺惺相惜。
他们二人都不算名门出身,不过一个已经年高德劭,是当世大儒,另一个的权势总归来得不那么正经,政见也往往相左,却因为同一件事唏嘘不已,暂时站在同一立场了,私下偶尔会面。
到了他们这一步,再加官进爵的可能不大,除非是临死或者身后追赠个开府仪同三司,眼下活着能争的权势不在面上,反而多了点回旋余地,彼此之间眼带同情的对视,就显得不那么生疏突兀。
侍奉这么一位帝王固然不会容易,这种感触他们也不是第一次有,陆终在中书省,一日之间从这里过的大事不知道有多少,这件事即便悬心,也是一阵一阵的,裴秘却几乎是忘不了了。
起先裴秘也以为卫燎大概是恢复了帝王本性,未料是自己放心太早。
进士登科及第,却不是立马就能做官,尚书省日夜奔忙的百官铨选如今差不多是完成一半,于是又开考试,筛选官员,许多进士也应制入试,填了不少到各方州县或者京畿,朝内机关,譬如翰林院,秘书省,其中今科颇有名的两位,谢翊之的从弟谢韵之授周至县尉,另一位探花郎白季庚则先是进了翰林院做编修,而后卫燎忽然想起他来,干脆提拔到中书省,做了中书舍人。
历来一甲进士授的都是六品官职,这自然也并不容易,只看官品,从七品的中书舍人是低了,可只要在卫燎心里挂上号,就不算低。何况自先帝以来,中书舍人之职一向是皇帝顾问,要在宫内宿直,时常侍奉帝侧,是真正亲近的人。
这不是走了傅希如的老路吗?
按理来说,以文采见长的进士任职中书舍人,原本不是什么大事,可眼下这时候,白季庚得到信任,时常伴君,根本不是一件好事。一路提携他至今的陆终长吁短叹,终日愁眉不展,裴秘也觉得兹事体大,有心找傅希如谈一谈,却根本不知道谈什么。
眼下紫宸殿至宣政殿的气候都不对劲,然而非要说,其实也没有什么。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受着就是了,卫燎究竟是有理智的,因此倒没有几个人真心多担忧白季庚伴君如伴虎丢了性命。
他自己倒是很担忧。
中书舍人能干的事情多了,但凡卫燎有招,他就得觐见,这也就算了,在紫宸殿,总是免不了和傅希如照面。
傅希如倒是一切如旧,府里还在动土,为尚公主的事做准备,傅希行比较清闲,这件事就是他问过傅希如的意思,自己管具体事务。傅希如照旧该做什么做什么。
眼下官员铨选耗时日久,但还没有完成,接着就是礼部忙着的公主大婚之事,另一条就是新科进士就职,总之都够烦乱,傅希如越发闻闻的在都堂内坐好,不大往紫宸殿这里来了。
幸亏如此,否则白季庚就先坐立不安了。
卫燎往中书省去亲自下旨那一夜,白季庚后来是从陆终那里知闻。朝上忌讳这种进士授官之后勾结重臣的事,好在陆终早在春闱之前就赏识他,提拔引荐他都很方便。白季庚又留任在长安,见面的机会自然越来越多,近乎师徒了。
非要给他知道这个,并非陆终不知道这是该要保密的事,而是事关白季庚,他不知道也不行了。
其实陆终所能说的也不多,更多尽在不言中。
这中书舍人,实在不好做,陆终的意思是他最好尽快脱身,谋个外任,往后再看。
这一招不算委曲求全,到了任上一边积累实干经验,一边熟惯钱粮刑名之事,往后升迁自然可以走稳当又扎实的路子。眼下这样反而是不上不下,前途不明。
傅希如的前路并非不好走,先是散骑常侍,后来是幽州刺史,眼下更是到了尚书省,然而这条路也只有他走得出来了。即便大臣们不好谈论皇帝的家事,也大概知道的,这一摊浑水里头,最好是别再陷进去更多人了。
庄严朝堂难不成真要上演争风吃醋的闹剧吗?
白季庚又是个难得的人才,叫他去做佞幸?
陆终教导着白季庚,裴秘也猜得到他要做什么,这一回二人倒是不谋而合。起先白季庚声名鹊起,裴秘就有几分在意,眼下倒是也同意让他放外任了。
日后的事情可以日后再说,眼下么,佞幸其实有一个他裴大人了,盛名蜚著,一向为清流所不齿,白季庚还是不要仗着年轻貌美被人夸过几句神似傅希如抢这个饭碗了。
然而这件事不太好办。
跑去跟卫燎说放过自己是不现实的,卫燎也绝不可能答应。就是活动,怕也只能让白季庚相时而动,其余人心有余也帮不上什么忙。
白季庚年纪终究不大,性情胆色也不过尔尔,并没有受过比这更大的压力,内心忐忑,是一天更甚一天。
他倒不是害怕真要做内宠,而是多少看得出来,卫燎心里的火气,非但没有发散出去,且更盛了,只是强压着。
所谓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卫燎忍着怒火,于任何人都不是好事。
这么长时间,足以叫人明白,要解决这引而不发的怒气,怕是只有傅希如能成了,偏偏这人按兵不动,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局面就此僵持下来。
偶尔在紫宸殿左近相遇,傅希如也是克制守礼的,从不对白季庚露出异色,他向来温和,在他面前也难叫人怕他,这么几次之后,白季庚甚至想对他吐一吐苦水。
他在紫宸殿侍奉笔墨,做正事的时间少,多数时候是读书,讲解经籍,和卫燎说说话。卫燎近来既然情绪不好,也就跟着话少,差事难办,也格外叫人提心吊胆。
白季庚究竟没有这样的经验,总以为侍奉君上并不难,奈何在这儿就觉得自己无能为力了,成日没有个能笑出来的时候,日渐沉默了。想起傅希如,倒觉得有些佩服他了,出身是一回事,与皇帝相识的早是一回事,可登基之后,一切也就变了个样子,能顶得住雷霆之怒而不变色这么久的,实在少见。
这一点认知倒是和潘妃不谋而合,得到君王厚爱原本就是一件令人惶恐的事,仿佛国家大事都不受自己控制,却受自己影响,这舵握在别人手中,往哪里转不由自身意愿,却能凭借私情叫风云变色,怎么不叫人恐惧?
何况卫燎性子是这样的。
白季庚自己的事尚且头疼不止,没有个出路,转而却渐渐同情起傅希如来。
四月将过,有一日白季庚照例在紫宸殿伴驾。
他如今多少是已经习惯了的,反正无论说什么,都很少能触到卫燎的情绪,也不过是打发时间而已。当年最出挑的探花郎做这件事自然是屈才,但如今暂且安稳,没遇到什么大事,白季庚已经很感念天恩的,也就暂且这样过。
他来的次数多了,有几次承了御前女官的情,给他打了圆场,送茶倒水之类的来打个岔,引走卫燎的注意,许多事也就过去了,因此倒和紫琼熟识起来,见了面更为融洽。
却听闻傅希如来面圣。
黄门进来的时候脸色怪异,极小声的说了一句,白季庚正好听见:“是哥舒将军的事。”
这一回连白季庚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心里轻叹一声。
卫燎心情不好,又向来严刑重典,眼下犯了事的人,连自求多福也难。这位哥舒将军,姓氏惊人,自己才具却不算大,不过平常,人却忠诚可靠。经营多年,终于升任右金吾卫大将军,职责所在是戍守长安,维持宵禁,算是要职,但却固有定规,按理来说是不会出什么事的,奈何自己不谨慎,又得罪了人,被御史参了个贪墨之罪。
这也不算大,然而卫燎要杀,这事情就难办了。
贪墨着实不算大罪,何况金吾卫里收些孝敬根本是常事,纵使过分些,也尽可由他与御史唇枪舌剑先辩驳一回,搅乱了视听,再认些错误,这事完全不必伤筋动骨。
偏偏卫燎不肯,借机撒气,事情闹大了,也就成了一件朝上一片混乱打嘴仗的事。哥舒瑜毕竟忠心,未尝不可用,非要杀他是何道理?然而卫燎决心已定,每日都对众人的争论置之不理,固执己见,果然傅希如来了。
这一来,紫宸殿上下除了卫燎,没有一个觉得会有好事的,即便白季庚也在心里摇头叹气。
他是没怎么经历过痛彻心扉的感情,但也不蠢,傅希如前些时候岿然不动,如今只为这件事过来,只会显得两人之间裂痕不可弥补,一日千里的生分下去,这一见面还有好事吗?
于是顺便就告退了。
他转身的时候卫燎宣召傅希如,出来的时候也就正好和傅希如在半路上相遇。
来人微微一颔首:“白大人。”
竟是分毫不见忙乱,面沉如水,甚至还有心先问候他一句。
白季庚心里凌乱,但还是见礼:“傅大人。”
彼此都知道来去处,也就不必多寒暄,傅希如虽然不沉重,但也不轻松,问候过就要走,反而是白季庚终于忍不住多嘴一句了:“傅大人留步。”
傅希如依言停下了,疑惑的看着他,似乎对近日宫中风起云涌毫无所觉,白季庚反而觉得难以开口,终究一下狠心,低声急迫道:“您这样硬抗,又有什么好处?”
他说得足够清楚了,倒叫傅希如意外,顿了片刻,眉眼骤然舒展,居然反问回来:“我顺应圣意,又有什么好处?难不成,一味顺着陛下心意,我们就固若金汤,永绝后患?”
白季庚张口结舌,不意他居然如此坦白锋利。
卫燎往洞开的窗边踱了两步,随意一望,就看见长街上的人影。傅希如居然站着和白季庚说起了话!
他勃然大怒,又走两步,重重的往坐榻上一坐,越发面无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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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小白其实也不愧被群众称赞是小傅大人啦。虽然真正的小傅大人很不高兴这一点。
眼下他们俩这么互相不满意,十分憋气,真的很适合做艾啊!往死里厮打拉扯,捆绑掌掴,咬得屁股和大腿血迹斑斑,掐肿neinei!(你住嘴!)
第五十二章 太阿
傅希如是没有料到白季庚居然会说起这个,不过心里也暗暗点了点头。说他们二人相类,倒也不是没有道理。
白季庚既然开了这个口,往下说就更顺畅了:“您是比我更明白圣心的,只是事缓则圆,为人臣子者,总要徐徐图之,您这样难免平生波澜,动荡不安,于您自己是有百害而无一利,又是何必呢?”
他倒是真心觉得担忧。
傅希如和白季庚,因为种种原因,一向没有什么来往。一来是卫燎这边的态度,二来白季庚是陆终的人,傅希如倒是自成一派,平常来往的机会就不多,何况谁都拿不准对方是否心存疑虑和芥蒂,都有烦难的事,这倒是他们头一次开诚布公的谈话。
傅希如自认并非君子,盖因他并不光明磊落,更是做不到事无不可对人言,因此即使知道白季庚是出于善意才说这番话,也只能避重就轻,在心里谢过他的好意,真正要采纳意见,却是不能的。
他是亲手把自己架上火堆,如今要下来是不可能的,况且顺应卫燎心意的事他不是没有做过,成效现在也还记得,这条路同样行不通。有君臣的名分在,他怎么也不可能真正克制得了卫燎,无非是劝谏,君威就能叫他不得不遵从。
只有乱臣贼子,才能与皇帝作对,甚至希图分庭抗礼,不相上下。
这乱臣贼子,固然不好做,是人人得而诛之的,然而除此之外,傅希如自认是找不到什么办法了。
卫燎不是个愿意认输的人,更不会心甘情愿受谁辖制,与其看着他折腾,不如强硬的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