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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共

作者:薛直 时间:2020-10-29 08:46:57 标签:宫斗 相爱相杀

  傅希如不愿意说,是因为这在他自己的名声并不好听,况且他并不在乎公主与谁有情,与谁有私。这怎么会是一般的夫妻呢?
  卫燎想的明白,还想问点什么,然而又很快偃旗息鼓,望向高高宫墙上的一轮春月:“你不愿意说,我总不会勉强你。但你我从今之后,难道就只能这样了吗?”
  他其实并不愿意,只是无法改变。
  傅希如沉默良久,缓缓道:“早就是这样了,我并无向前的勇气,也不能回到过去。”
  所以只能至此断绝。
  如同一支曲子弹到一半,风雪吹开窗户,起身那一瞬间,这曲子的余音就只能在风里袅袅散开,不能续上了。
  从此无处相同。
  卫燎被他拒绝也并不意外,只是觉得浑身疼痛如同刀割,上前一步,抓住了他的衣袖。以前他是经常这么做的,傅希如比他年长,两人总是一个高一个矮,现在个子他是赶上来了,却再也没这么亲近,也没有这样示弱过。
  他套上壳子强硬了太久,知道此时此刻壳子应该怎么做,可自己其实是不愿意的。皇帝可以没有任何人,但他早知道自己永远得有一个地方是未央,未央不能没有傅希如。这人在他生命中浓墨重彩,以至于重逾生命,他没法离开这个人还若无其事。
  “可是……”他勉强组织出语言,又觉得很茫然,想说可我并不想断绝,我现在愿意容忍了,也可以什么都不要,但实在无法放开你,又觉得难以出口,毫无说服力,心里一片空茫,居然让他脱口而出一句截然不同的话:“其实我早猜,你从来没有像我这样沉溺于此。”
  这是长久的一个如影随形的猜测,然而即使是为了自己,卫燎也不愿意承认。他不算多疑,但却深知自己与傅希如的不同,世上的人要如他这样需要另一个人,确实不容易,何况从来是他追逐。
  卫燎觉得精疲力竭,好像他真的已经做了他能做的。
  他对自己并不失望,只是觉得春庭有雪,僵硬的一松手,放开了傅希如的衣袖,面无表情的站在原地。
  “这倒不用担心,”傅希如低声道:“那时候我确实一心一意的爱你,珍重如我的性命。”
  卫燎怔怔的看着他,不明白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说这句迟来的话。
  傅希如的眼神如温柔春风,拂过他的鬓角,他的面容,他倔强如同少年,仍旧紧紧抿起的唇,旋即躬身道:“离席已久了,陛下该回去了。”
  就不愿意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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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
  这两章其实都有化用人间流传着我和你相爱的隐秘传闻,就是林夕作词的滚滚红尘啦,真的太哀感顽艳,不知不觉给我洗脑,老想说一句,忘了。反正就是这样啦,这一章迟来的分手现场用这首做背景乐还蛮好的。嗅到了完结的味道,步入十月之后的每一天都可能完结。


第九十章 论心
  春日宴后,京中一切如旧。虽然战事如旧,不过只要卫燎回到长安,这里就岿然不动。先办的是丧事,杜预的追封,再就是云台县主。她夫君正是谋逆的云横,按理说来地位已经尴尬,然而听闻此事之后,县主就愤而自杀,她甚至还怀有身孕,此行自然称得上一个忠烈,宫中也要为她设祭。
  喜事自然也有不少,头一桩就是裴秘升任尚书令。
  虽然他从前也是尚书台一把手,不过是否称令自然不同。从前这个位子不是空悬,而是被删去,盖因前朝帝王领过这个职衔,且之后的皇帝总有制衡分权的考虑,如今专门翻出来让他上位,显然是卫燎很满意他的意思。
  其余人也就可以动一动,傅希如升任尚书省右仆射——这位置已经可以称相了。他和裴秘这两尊大佛仍旧在尚书省龙争虎斗,显然是卫燎的意思,且如今对云横的讨逆正用得上他,并没有人说什么。
  接着就是裴秘之女嫁给傅希行的喜事。
  傅希行身上有个勋位,裴秘又是新贵,十里红妆,整个长安城都为之轰动。虽然仪制比不上去年公主下降,然而就算是长安城的民众,一辈子又能见几个公主下降?
  这婚事还不足以惊动宫中,所谓赐婚最多不过一个体面罢了,真正经手的就是傅裴两家,无论裴秘与傅希如心里究竟怎么想,至少两家都是喜气洋洋的。
  傅家高堂不在,然而毕竟是大族,主持帮忙的宗亲与女眷都不少,何况还有公主坐镇。而裴秘自从一跃而起,也多有攀附的亲族,这场婚事自然十分热闹,送礼的人几乎与送嫁的一样多。
  虽然是亲自求来,然而这门婚事于傅希如而言,确实没有什么感觉。他无非是满足弟弟的心愿,虽然知道这二人情投意合,看着也并没有什么感触。
  公主不是寻常女眷,招待过女客,出来和他站在一起,两人都叹了一口气,各自思想自己的心事。
  卫沉蕤已经快到瓜熟蒂落之时,身子沉重,望着廊下红灯,想说些什么,但也懒怠开口。她今日笑得太多,已经觉得很沉重了,想了一想,道:“朝中形势……是又变了。”
  傅希如道:“公主应该稍安勿躁。”
  她抚摸着肚子,沉声道:“我就是想做什么,眼下也是不能了,只是……意难平。”
  她都快生了,自然不好动手,或者继续作乱,何况杜预之死到底让她大受打击,连精神都觉得短了许多,不比从前。何况心里不痛快,身体马上就吃不消,眼看着消瘦下去,肚子倒是越发突出了,看着就叫人替她紧张。
  公主长长吐出一口气,缓过来点谨慎,接着说:“我知道你的意思,但也不必担心我做什么蠢事。我们有的是时间。”
  傅希如低头望着廊外一丛鲜红的玫瑰,也不看她:“公主正是该保重自身的时候。你我之间不必讳言,我就直说了,将军之死……固然遗憾,我所想问的,却是公主到底怎么想。”
  卫沉蕤的反应很快:“已经过去了,有什么好想?”
  傅希如转过身来看着她:“人死并非名灭,这件事总需要公主对自己一个交代,一味不说不提,未必是件好事。”
  卫沉蕤望着他,不发一语。
  她是废太子的嫡女,母亲出身高门,德行出众,被先帝聘为太子妃,母女二人在东宫也曾经谈起过杜预。然而自从废太子倒下之后,就再没有人问过她在想什么,想要什么。
  本以为自己已经无欲则刚,其实不过是硬捱着痛苦而已。既然没有人问,也就不必再提。
  只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问她的居然是傅希如。公主凝视他许久,竟然笑了笑,避而不答,反问:“你看的这样清楚,究竟是经历过多少波折,又多么洞明?”
  廊下一时无人出声。
  傅希如的问题并不是想要得到一个答案,只是点醒公主而已,未料居然在她的反问之下无言以对。他自认已经极尽所能,也足够坦诚,然而如果非要勉强,这是不够的,还得要以身饲虎,以命相搏,一身傲骨和整个魂魄都投入烈火。
  人对自己坦诚,实在不算什么。
  卫沉蕤问他,自然是意指卫燎。他们二人纠葛,世人不能知道其中波折,却都知道其中的勉强。倘若说他未曾用尽全身力气也不尽然,不是看似冷漠自持,就真的能进止有度,岿然不动,是因为早就选定了位置,早就决定了后路。
  时至今日再说恨不恨的,其实早就没有意义了。傅希如太知道卫燎,他的情意生发的混沌而缓慢,他的爱怜与羁绊却早早就把自己捆缚,人生中再没有别的路途和选择。
  正因为一个明白,一个糊涂,才能殊途同归,纠缠至今。他的遗憾,与公主一点都不相同,公主可称一句造化弄人,或命途多舛,而他就是年少无知,没能选一条对的路,又异想天开。
  卫燎的性子,他实在很了解,所以非要说生气,其实并没有多少。生在宫里虽然是天下最富贵的命,但卫燎亲缘淡薄,母亲早逝,在宫里生活也并不容易,性子不仅古怪,而且贪婪。这本可以容忍,但当他做了皇帝,傅希如成了臣子,就太过沉重了。
  君君臣臣,到底太沉重了。虽然卫燎入储不算晚,然而真正登基和身在储位完全不是同一件事,想来刚登基那一年,正是他最云里雾里,踩不到实处的时候,傅希如就算是极力想要稳得住,到底还得先适应自己的新位置。
  倘若人心真的那么易变,世间就没有为了自己的地位变化而失去自知之明的人了。
  傅希如还算是卫燎的心腹,也没办法生而知之,一举一动都合乎位置和旁人的期待。
  他在乎的事情少,就什么都不想失去,然而人生最难求的也不过是个圆满。
  卫燎比起他走的时候,已经长进很多,明白很多,自回銮之后,处事也更见章法,显然傅希如走错路之后重新选定的这条并无差错。
  世上原本就没有什么人能够制约皇帝,可卫燎这个性子倘若无拘无束就难免成患,宫中既没有太后,朝上也没有人能压服他,根本不是一件好事。傅希如心知自己势单力薄,权势都从卫燎身上来,即使想要制约也太难,只好周旋,在几方势力里斡旋。
  人事固然不遂人愿,比如云横这么早就造反,比如公主眼下不能劳动,然而毕竟效果还是不错的。
  卫燎生长的不算愉快,可毕竟很顺遂,他先是娇宠的皇子,之后是唯一能入储的选择,实在没有经历过什么制衡和限制,一路到如今,未曾闹出什么意外,或者任性到毁天灭地,已经是万幸。
  他总说谁是他的锚,就是将自己当做船,内心惶然,无处安定。这怎么行?他的一生已经钉死在宫里,钉死在皇位上了,一步行差踏错,远比平常人跌的重,伤得狠,更兼动摇天下。
  拆东墙补西墙也好,公然卖官索取巨额军费也好,这种事只可一不可再,断然不能再来一遍了。
  治大国如烹小鲜,要治理的好需得累代之功,可要是坏起来,至多也不过一百年,最好是一步都不要错。
  傅希如越是想就越是觉得沉重,疲乏,不知道自己的归路在何处。自从回来之后,他常常觉得倦怠,从前是由心而发,现在就差不多是身体也觉得吃力。
  论理他还年轻,但接连重伤,到底是撑不住,等到卫燎回来,升任仆射,反而三番两次往朝中告假。
  横竖虽然事务繁忙,但并不缺他一个,倘若有什么大事,宣召入宫议事就行了,何必日日应卯。
  他急流勇退的理由太好,无人辩驳,时机又很微妙,名声一时之间居然随之上升。
  世道向来如此,至要紧的是姿态好看,谁做的漂亮,谁就纯白无瑕。
  如此告假数次,卫燎终于忍不住,把他宣到宫里去了。
  时已入夏,卫燎却迟迟没有搬到蓬莱岛上去。其实这惯例也是由他开创,登基之后事务繁多,骊山行宫倒是少去,取而代之的是在蓬莱岛处理政务,从前那里都是开宴会用的,游湖倒也不错。
  傅希如进来的时候,殿中弥漫着淡淡的药香,御医才刚出去,卫燎侧着头自己动手拉好衣服,扭过头来看他一眼。
  “好了,你既然旧伤复发,就不要多礼。”
  他多番优容,傅希如自然要知恩图报,道了声谢,两人各自落座,还是不得不问一句:“陛下的伤?”
  其实卫燎受伤这件事不难知道,但凡离他近一点就嗅得到药味,只是不好人尽皆知罢了。何况其他人不清楚,傅希如是很清楚金疮药的味道的,卫燎不提,他也就不说而已。
  现在既然卫燎不要瞒着人了,他也不必避过不谈。
  “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卫燎到底不愿意对此多说什么,轻描淡写的解释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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