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醉尘香
尚香这才抬起头,坐到床边又看了看李慕星,轻轻叹一口气,出了门。院子里,陈伯在劈柴,陈妈在打水,陈伯见了,赶紧放下斧子,抢下了陈妈手里的活。
「老婆子,重活我来干,你去给爷熬药吧。」
陈妈面上笑成一朵花的模样,甩甩手就进了厨房,陈伯也乐呵呵地提着水桶跟了进去。
尚香抬头望望天,初晨的阳光,竟有些刺目。没有锦衣玉食,没有金银迷心,相扶相持,白头偕老,这样的日子,平凡而充实,坦然而知足,却是他一辈子也无法企及的梦。十多年的男妓生涯,毁掉了他做一个正常男人娶妻生子的可能,而男人与男人……他苦笑着,这个世道不会容许两个男人公然地在一起,一个有钱有势的男人,无论他在外面怎幺玩,怎幺荒唐,只要不把荒唐带回家,他在别人面前仍就是有头有脸,比如宋陵。
宋陆,这个看着风雅其实一肚子心计的男人,以尚香磨砺多年的眼光,竟也看不透。他不明白宋陵为什幺捧着他,说他唱的曲儿好听,再好听也比不过东黛馆的那些姐儿们,宋陵什幺曲儿没听过,独把他的曲儿捧上了天,花大钱包了他整整半年,却连碰也没碰他一下。有时候,宋陆会无缘无故地看着他笑,笑得他毛骨悚然,那感觉就像宋陵眼里看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堆金子。
虽然宋陵没恶意,这一点尚香还是能够肯定,可是他还是心里觉得不舒服,因为一直以来他都有一种感觉,自从宋陆第一次点他的牌子,就好象是在用一只漂亮的盒子一点一点地将他包里起来,系上带子,如果不是意外地发生了尚红逃走这件事,可能用不了多久,他就会被包成一个漂亮的礼物送到某个人那里。
当然,他现在仍然是礼物,只是简朴了许多。他被宋陵送给了李慕星,尚香有种直觉,也许宋陵原本就是要把他送给李慕星的。宋陵是救了他,没有把他养在笼子当一只金丝雀,反而在钱庄里给他安排了一份差事,这几个月,让他慢慢适应了作为一个普通人的生活,把风尘中沾染的一些习性,一点一点地改掉。
他不是男妓,再也不是男妓了,所以他把脸上浓浓的妆容洗掉,另上了一层几乎看不出来却足以改变他面貌的妆,出来的时候仍让宋陵看呆了眼,原因在他的眼角,那里的皱纹,消失了。他没有解释,宋陵也很快回了神,什幺也没有问,只是望着他的眼神里,多了几分赞赏。
他不是男妓,再也不是男妓,可是……他改变不了带着妆容生活的习惯,那是他唯一能保护自己的方法,只怕到死,也无法改变。
平平淡淡的几个月过去了,宋陵很少来看他,一来,却带来了李慕星病重的消息,他知道宋陵不会无缘无故地跟他说这些,心当时就瞅住了,可是面上,仍只能冷冷淡淡的,一副与他无关的样子。
宋陵当时笑得像只狐狸,什幺也不多说,又过了几天,便把他带到了宝来商号。商号里非常忙碌,工作量大得让他这个几乎没有多少经验的人吃不消,可他还是撑了下来,就在李慕星看不见的地方,帮一帮吧,也不枉他们一场相识。
没有想过再见李慕星,就算他已经不是男妓了,仍然改变不了他是一个男人的事实。或许,做个男妓反倒比现在更好,至少……他还能光明正大地吃吃李慕星的豆腐……唔,又想歪了……自从醉酒的那一夜之后,他常常想歪,只恨李慕星那个大笨蛋,眼看着就要做到最后,他竟然睡着了。
再见李慕星的叫候,他没有丝毫防备,习惯性地想对李慕星笑一笑,却不枓李慕星竟一口叫出了他的名字,把他吓了一跳,旋即心中升出一阵窃喜。即使换了妆容,李慕星仍旧能认出他,一直都知道李慕星喜欢他,可是直到那一刻,才真正把这份喜欢看得清楚,这个笨蛋怕是喜欢惨了,把他刻入了骨,铭入了心,才能一眼认出他来。
那一刻,他的心被一种感动涨得满满的,只怕当场便是死了,也值了。可是,倒下的人却是那个笨蛋,闭上了眼都不忘死扣着他的手,他不想挣扎,哪怕是钱季礼进来时看到这一幕眼睛瞪得比铜锣大。只是任性这一回,又如何?
「啊,老头子,你倒个水都不会呀,你看看,把药都冲出来了。」
「嘿嘿……不小心的……」
「去,一边待着去……」
「……」
「老头子子,过来帮着吹个火……」
「好勒……哟,柴没了,老婆子你等会儿,我去拿柴……」
听着厨房里传出的声音,尚香只觉得阳光更刺目,不由得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正看着陈伯出来,他弯了嘴角,勾起一个礼貌而亲切的笑容。他曾经指着尚琦对尚红说过,最好的男妓,也是最好的戏子,而他,比尚琦还要高段一点点。现在,他是一个帐房先生。
「陈伯,早啊!」
「呵呵,小伙子也早啊。」
陈伯弯腰正要抱一堆柴,却已让尚香抢了先。
「陈伯,我来吧,你老歇歇。」
「真懂事。」陈伯瞅着尚香,越看越喜欢,大手一拍尚香的背,「你来了两、三天了吧。多亏有你帮着照顾爷,爷的身体大见起色,让我跟老婆子轻松了不少。对了,小伙子,你叫啥名儿啊?」
「姓杜,杜明轩。」尚香抱着柴,让陈伯一拍,差点摔了一跤,一边回答一边赶紧快走几步,思忖着到晚上背后怕是要青一块了。
「杜?哈哈,好姓,好姓,以前有个姓杜的人,很有名呢。」
「咦?陈伯也知道姓杜的人里有个山名的?」尚香吃了一惊,想不到这个看上去连大字也不识的老头儿,也知道姓杜的人里曾经出过一个很有名的诗人。
「杜康呗,上和城里问谁谁不知道啊。」阵伯的嗓门高了几分。
尚香噗哧一笑,道:「陈伯,你老真逗,那杜康是酒名儿,」说到酒,这上和城里还真是没人不知道,谁让上和城的酒是出了名的好,自然对各种酒都有说法。
「不是说杜康酒就是一个叫杜康的人酿的吗。能酿出这幺好的酒的人,自然是很有名了。」陈伯理直气壮。
陈妈在厨房里头听见了,这时候探出头来,骂道:「老头子,你瞎嚷嚷什幺呢,人家杜先生是念过书会写会算的,也不怕让人家笑……啊,你还让人家抱着柴,真是越老越懒了。」
陈伯被骂得躲到一旁挠耳朵,尚香笑着放下柴,对陈妈道:「没事的,我还有些力气,可不是那些什幺也干不了的书生。」
「书生好呀,能说会道,要是考个功名回来,光宗耀祖,那是几辈子积德的事……可惜咱儿子去得早,要不非按着他读书不可……」
尚香仍旧笑着,却不说话了。
这两、三天来,尚香一直在房间里照顾李慕星,这是他第一次走出房间,只这幺会儿工夫,就已经赢得了陈伯、陈妈的喜欢、勤快,有礼,说话间也有分寸,长得也端正,怎幺看怎幺讨人喜欢,真要说有什幺不好的地方,就是那双丹凤眼,不经意间就让人看得有些失神,太漂亮了,会勾魂呢,男人生着这样的眼晴,可不是什幺好事,多半要惹些桃花瘴来。
厨房里,陈妈嫌陈伯碍手碍脚,把他赶了出去,却把尚香留下来煎药。
「杜先生,你今年多大啊?」有尚香在一边看着火候,陈妈便腾出了手,开始淘米做饭。人长一张嘴自然不能闲着,一边做一边便聊开了。
尚香被问得倒是一愣,低头算了一会儿才道:「我是丁卯年生,过了年刚好三十。」
「咦,那不是比我们家爷还大上一岁?」陈妈把尚香从上到下看了看又道:「可瞅着白白净净,倒像比我们家爷还小三、四岁的模样。」她哪里知道尚香上妆的本事,能化老,自然也能化出年轻来。
尚香笑了一笑,道:「我怎幺能与李爷比,李爷做生意的,风吹日打的,自然显得老成些,我什幺事也不干,一看这身板,就是靠不住的。」
陈妈道:「杜先生忒谦虚了,你吃的是笔头饭,用的是细心思,跟我们这些干粗活的又不同了。说起来,我们家李爷也是苦过来的,能有今天不容易啊,比你家那位宋爷可是实诚多了。」陈妈自是见过宋陵,觉着不容易亲近,总有些高高在上的样子,当然,比起周浩锦的花花肠子,又是好多了去。
「宋爷人很好……」尚香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其实宋爷是天生的生意人。」
「二世祖,哼,比我们爷差远了。」
尚香低低一声闷笑,正要应和几句,这时药瓮口冒出了热气,他赶紧用布包了把手,端起药瓮,倒出一碗褐色药汁。
「陈妈,你忙,我先去送药。」
「去吧去吧,饭好了我给你们送过去。」
尚香小心地端着药碗,才出厨房门,就见李慕星披了一件衣站在外面,闷闷地看着他。
「怎幺起来了?」尚香看看院子里,有张石桌,便过去把药碗放下。
李慕星跟了过去,看着尚香,低声道:「我醒来不见你,以为……以为……」
「以为我走了。」尚香瞥了他一眼,看李慕星有些惊魂甫定的样子,倒觉着好笑起来,「以前我怎幺就设瞧出你这样着紧我呢,别是装的吧。」
李慕星急了,道:「我装什幺了,你、你……」你了两声,突然发现尚香眯着眼暗自偷笑,才恍悟过来,「你又作弄我!」
尚香无辜地眨着眼,道:「哪有的事,你自己想想,以前你见着我撒腿就跑的事都发生了几回,明明就是很讨厌我的样子。」
李慕星被他这一提,倒想起最初见过尚香的几回都遭他戏弄,脸上一红,道:「那也是你先作弄我的,对了,还讹了我两坛酒呢。」
尚香一见李慕星脸红,倒也回想起来,作弄心顿时又起,左右看看,陈妈还在厨房里忙活,陈伯不知道出去做什幺了,四下无人,于是凑到他耳边轻声道:「是了,你不说我还忘了,酒呢?女儿红呢?拿不出来,就用人抵罢。」说着,张口便在李慕星耳边轻轻一咬。
「啊!」李慕星吃痛,叫了出来,连退两步,捂着耳朵只觉得热气一阵阵上冲,虽说他已经是个老道的商人,可在调情这事儿上,跟尚香一比,他就嫩得好象初生的芽儿,随便一掐就出水了。
「你、你、你……」像是想说什幺又说不出口,看药碗还在石桌上,不顾烫,拿过来一口喝净,没觉着苦,倒是把口干舌燥的感觉减轻了几分,眼睛四下一溜,发现没人,才压低声音道:「抵便抵,只是……大白天的……晚上可好?」
这一回轮到尚香怔愕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顿时爆笑出声,一边捧着肚子一边道:「笨、笨蛋……我跟你……你开玩笑……怎幺就当真了……」
李慕星当时就傻了眼,居然又问了一句:「难道你不想吗?」
尚香干脆笑趴到石桌上去了,半天才挤出几个字来。
「……你……会……会……吗?」
但凡男人,听到这样的疑问,怕是没有不生气的,李慕星再木,也不至于木到连这个都不懂,一张脸立时便沉了下去,心里生出一股冲动,便要现在就把尚香拉进房去,好证明他会些什幺,哪知还没有付诸行动,便让陈妈给打断了。
」杜先生,笑什幺呢?饭做好了,来搭把手……」
「就来……」尚香应了一声,看看李慕星的脸都黑了,当下强忍着笑意道:「别生气,你的病还没好,等你好了,我教你便是。」话一说完,他赶紧就溜进了厨房。
李慕星一张黑脸拉得老长,又不能冲尚香发脾气,只得咽下了肚去,暗自决定早晚要治住尚香这张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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