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舌[重生]
怎么?竟是已经去了!虽说早已接到四皇子的飞鸽传信,早知胤城宫中有所异动,可万万想不到竟是荆妃娘娘香消玉损了!苏青松快步向前,惊讶地望着二皇子铁青的面容:“此话当真?宫里出了惊天动地的事,皇上为何不曾大告天下,下旨厚葬荆妃?”
这番话祁惋好似没有听到,仍旧摸着独狼纹上的血疤,仿佛血肉皆在雪中僵透了:“我身上留有辽人的血,母妃自小将我以辽人之后养大,我却总不能如她的意。”
“故而北境频频作乱,是为了逼你出宫?”苏青松顿时想到守境军大统领被刺的谜团,顿时茅塞顿开。想必就是二皇子迟迟不愿起兵,辽人才不得不频频点起狼烟烽火,甚至以此凶险的手段逼至胤城。
“是了,北辽早已同西番结下盟约,原待我及冠之后便瞬而起兵,双面合攻。”祁惋漠然回道,看不出是喜是怒,苍白的脸色写满了孤独寂寥,“辽人将士皆以独狼纹辨识,只要纹上了便是上过沙场的男子,均视死如归,哪怕身首异处也可凭借此纹认出同伴,替其收尸。这是我们北辽的民风,在大昭却不能明目张胆行此法。就连我臂上的,也是母妃自戕前亲手纹上的,盼望我早早收回前朝的土地,光复祖先英荣。”
“自戕?自……”苏青松愈发震惊,犹如一个接一个的炸雷将他震住了,“荆、荆妃娘娘竟是自戕?这怎么会?嫔妃自戕,母家必定受大牵连,就连荆国公也……”
“满门落狱。”祁惋对苏青松的话不可置否,苦笑着摇头,更叫人捉摸不透,参悟不了,“嫔妃自戕,呵,这滔天的丑事,你当我父皇胆敢昭告天下吗?他从不曾关护过她,更不曾对她有情,只当她是掌控我外祖的牵线,甚少来殿里看她。自我记事,时常陪同母妃左右的就只有满园花草,开得灿烂盛华。遂而养出我这么个不成器的性子,独爱些奇花异草。”
顷刻间连苏青松也恍惚了,懵了一瞬。荆妃娘娘在宫中自戕,荆国公府上满门落狱,二皇子离奇消失,这么大的事竟瞒得无人皆知?不可能啊,元帝生性狐疑,若宫里平白无故少了个儿子,怎么可轻易放过荆妃的母家,怕是早早连坐九族了。
祁惋淡淡一笑,看出苏青松满腹的疑惑,倒是不介怀地直言道:“我母妃生来是个敢作敢当的女子,身上流着辽人的烈血,敢为前朝先祖大义放火烧宫。如今盛荷苑只剩下了无生机的苍灰余烬,全数断送于冲天火海。”
“那宫人……”苏青松仿佛利剑穿心,惊惧骇人。
“宫门封死,皆与我母后化为灰烬。”祁惋缓慢地说着,茫然地望向四周,心头却空落落的,头顶犹如落上了白灰。待他自己说完,早已在不知情时出了一身的汗,脑中闪过的是母妃嘱托的眼神,和北辽虎视眈眈的噬血杀戮之仇。
而苏青松便是混沌暗夜中那道划破苍穹的寒光。
凛冽的北风擦耳而过,暴雪将至,灵蛇似是极有灵性,不安分地来回踏起前蹄,交替作响,催促主子回城避雪。苏青松手握明月戟的末端,挥戟捣散了火堆中的木条,幽蓝色的火焰瞬而融进雪水,化为尘埃。“要变天了,两日后若太子无事,我再带着酒来。”
“只能是太子无事吗?”祁惋自语道,目送那人上马回城。
暴雪又将至,祁谟迷蒙地在雪中走着,蓦然间一脚踏空,几步之外便是寒潭雪井。瞬间,他赤身掉入冰天雪地的无底深渊之中,周身疼得犹如爆开了。再低头细看,四肢皆跌得鲜血淋漓,可除却冷得阴森,丝毫没了疼痛。
昏天黑地的困顿中显现一人的影子,夹杂于墨色斑驳的光影中。祁谟半抬起头来,极力想要看清来人是谁,忽地被一只冒着热气的手抓住了腕子,迷蒙中感觉那人俯下身来,褪了衣衫与他肌肤相贴。
“殿下可是冷了?”那人展开手臂,修长的四肢缠住了祁谟的身子,长发散在祁谟坚硬的胸膛上。
祁谟听了心里大喜,手指猛地抽动一下:“是拂儿?”下一刻早已冰冷的嘴唇竟被温热的软物挑开了,甜美的滋味蔓进唇齿,令他如饥似渴地吞啜起来。
八千岁的衣衫仿佛水雾样散去,以赤身的体温烘起胜雪的烟气,身骨已经完全长成匀挺的男子,又似冰雕出的雪妖初化人形,道行尚浅,痴痴为世间男子付了心肠。“殿下怎么还不回来?再不回来,咱家可要生气,生了气便是要哄的。”
听了这话祁谟的心猛然间被利爪绞紧,剧烈的刺痛瞬间充斥在胸膛中。他缓缓抬起手来,覆在八千岁雪白的后颈上,凉透了的指尖顿时被烫得暖了起来。“拂儿怎得这么热?可是病了?孤传牧白给你诊治,这就传御医过来。”
“咱家不热,是殿下的手太凉了,快回来吧,要不就该凉透了。”八千岁半敛起丹凤狭眸,唇角贴在祁谟的鼻尖上说道,玉肌生滑,宛如过了水的绸子,报恩似的蜷在祁谟的身上,“殿下快回来吧,咱家在人间呢。”
“人间?”祁谟的手指划过他双目睫羽落下的阴影,淡淡笑道:“好,拂儿在何处,孤就去何处。”八千岁的肌肤黏在太子冰僵般的皮肉上,愈加湿热,元宝般的唇角敛满了笑意,点了点头,又与太子水蛇般地滚在了一起。
军医好容易都散下去了,没了嘀嘀咕咕的叨扰,大帐里只剩下篝火噼噼啪啪的燃声。廖晓拂放轻了脚步声,对着床榻跪了下来,疲惫地将脸埋进手肘的袖子里。
榻上之人昨夜急转而下,高热复起。篝火通宵燃着,帐子里的人熬鹰一般皆熬红了双眼,可算是又捡回殿下一条命。只是这一碗碗的苦药灌下去,好药材用下去,太子的呼吸仍旧像是断断续续的溪流,稍不留神就要断了水源。
待四周终于开始安静了,廖晓拂却再撑不住困意,不舍地闭上眼皮。这一闭上眼就如同卷进暗潮汹涌的汪洋,疲惫好似潮汐不停拍打着他小小的身子,却又睡得不实,能在梦中听出四面八方灌入的风声。
祁谟还当自己陷在梦魇中,心神不定,犹如被人挫骨扬灰,忽地喉头发紧,身子像悬在了空中又下坠,蓦然如同火烧。待他挣扎着抬起眼皮还如浮云中迷蒙着。只是梦中天寒地冻,此刻却周身似火,暖暖得烤着他。
他茫然四顾,便见通明的帐子里升着好几簇篝火,再睁睁眼,一黑发少年跪在手边,偏着头正在昏睡,只是睡得不好,薄薄的眼皮透出丝丝细红,睫毛一刻不停地颤动着,就跟那深秋落入狂风中的蝴蝶相仿,无依无靠。
廖晓拂还在梦中,浑然不知太子已悄然而醒。祁谟动了动口,咽喉嘶哑干枯,咽下津液全是化不开的苦,想想也知道被灌了多少海碗的浓药汁。他想唤小福子一声,叫他上榻来睡,跪着看了心疼,无奈使不动气力,声音虚浮着,只得动动僵硬的手指,试图卷一缕那人的发丝。
岂料这一动便压得床榻发出微微响动,嘎吱一下,将警醒的人惊醒了。须臾之间廖晓拂猛然抬起了脸,还未束起的长发松松地撩在耳后面,压住的那只左耳红彤彤的,连同左脸也印上了红印子,蠢蠢愣愣地望着他。几缕被汗湿透的鬓发贴在颈上,只是人已醒,心还半梦半睡着。
“太子殿下?”他揉了揉眼睛,再睁眼,那只悬在半空的手还伸着呢,竟不是个梦。
“这、这……这……”他脸色一变,就快如风似的跑至帐帘口朝外喊人:“快!快去传军医!咱家不管人歇没歇下,统统叫起来!”下完令,人又站着怔了一怔,才想起踉跄地倒了一碗温水,蹿着似的跑回榻前,用指尖沾了几滴给太子润润唇。
“殿下睡了几日,先别说话,先别说……攒攒力气,攒攒力气。”廖晓拂边给太子渡水润口边说,喜得他有气无力的身子都活过来了,再是要脸面的人也顾不上束发打扮,披散着头发将面前的男子盯紧了,生怕转身这人又睡过去。
没抓到小福子的头发,倒是把人惊醒了,祁谟看他在帐子里蹦来蹦去地忙活,只想叫他不管其他,好好到身旁来歇一歇,陪一陪自己。小福子怕太子躺着吞咽会回呛,便将一根白细的食指伸进殿下口中,再将温水缓缓顺手指倒下,看太子喉头一上一下喝了小半盏才安心。谁知他刚欲转身,还未下榻便听身后有人唤他,只是低低一声却如同隔了前世今生。
“拂儿……”祁谟不知小福子从哪处学得法子,竟能灌他咽下温水,嗓子一下湿开了,声音也出来了,只是仍旧暗哑。
廖晓拂听了浑身发起疼来,咬牙回道,赶忙伸手接住了太子伸过来的手,与之十指相嵌:“诶!咱家在呢!”
“拂儿……莫怕。”祁谟用力地说道,“莫哭。”
话音未落,廖晓拂只点了点头,单薄的双肩与背脊却不听使,一下下耸着哆嗦起来,终于忍不住哇地一声。
廖公公终究还是哭鼻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鼓掌~~~殿下终于醒啦~~~~梦中惊坐起吼吼吼~~~皮这一下很开心~~
太子醒了,接下来就要养养身子,杀回胤城!其实是想安排咱们太子做一些这样那样的梦再醒,可大家都说那样对身体不好,我也怕太子一个把持不住就又危险了……
在梦中
赤身的太子:卧槽拂儿没穿衣服光溜溜地躺在我身上!
八千岁:殿下快回去吧,咱家再等就该生气了。
内心澎湃的太子:好好好,这就回(同时摸人家小手手小脸脸小屁股)
突然睁眼
崩溃的太子:卧槽说好的那啥!豆豆你给我说清楚!孤还能打!凭什么不让我做那啥梦!
第 117 章、第一百一十七章
次日, 太子大帐。
苏青松一伸手掀了厚重的帐帘进来, 连日熬了两个通宵的军医还剩下三位在,其中两个正仔细吩咐着药童。他走向其中一位:“殿下可还醒着?昨日起可还烧着?”
“回大人, 太子自有天恩庇护, 龙气护身, 这一回死里逃生,算是逃过劫难了。”那太医回道, 细长的胡须随着嘴角上扬也跟着翘起, “微臣与众同门也算松了一口气呐!前夜殿下的脉象着实是不好,昨夜却高热尽退, 不得不感念此乃天意!方才殿下又睡了一刻, 把廖公公给急慌了, 拽着老臣不肯撒手,非要叫人把脉看看。依臣所见,殿下脉象平实有力,只是体虚而已, 撑不住歇了歇。”
“那就有劳您再看看药性, 下好方子。若是无碍也该下去歇歇了。”苏青松说道, 穿过了几人,只见太子面色苍白却是醒着,勉强靠着一人的背,正坐着喝药。
“殿下可算醒了。”苏青松自小就与祁谟堪比手足,见太子苏醒也是心头大喜,只是他心性不喜外露, 此刻道起喜来也比旁人沉稳得多,“再不醒,恐怕大昭兵马的主将就要易主了,我可不甘心只当个副将而已。”
许久不听这人打趣,祁谟知道青松必定是高兴坏了,自己也随之应道:“放心,孤还死不了……北境一日不平,孤怎么会叫你一人独占鳌头。”
“得了,浑浑噩噩睡了这么几日,一开口就是北境,太子是当我这个副将镇不住呢,还是当守境军中缺你不可呢?”苏青松替侍从接过药碗,又亲手给太子扶正了腰后的垫子,这才放心地坐在塌边上。只是心里再有如何的雀跃,男儿泪与男儿喜皆压在心里,这也是重阳候自小教导他的家训。
“殿下醒了,可真是太好了。”末了苏青松哑声道,哪怕他与二皇子铿然对峙了几日,口口不离太子,如今见这人又活了,心头汇聚的百语千言也只融进这一句话里。
苏青松的性子,祁谟自然比谁都懂,故而撑起虚弱的手肘撞了撞他,用尽力气,坏笑了一笑:“诶,当然是守境军中缺孤不可,咳……”
“我看殿下还是先养好了身子再逞强才好,你若是再出什么差错,只怕廖公公要将我治罪了。”苏青松长眉微蹙,忙给太子披上一件干净的衣裳。只是那新换的绷布扎眼得很,扎在苏青松眼中,提点这是替自己扛了一刀。
祁谟虽然已醒,也无性命之忧,到底是几日不进汤水,虚弱得很。可见着了苏青松又仿佛吃了大补仙药,语速也稍稍加快了:“孤……孤昏睡几日了?”
“殿下这一睡可好,整整六日。”苏青松叹了口气回道,那辽人对自己五弟下手竟不留情分,看来真是个冷血毒狼,堪堪一刀就让殿下这铁打的身子躺了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