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今天想回家
失血过多的身体再也撑不住了,卓凌的声音越来越小:“把他还给我……你们这群变态……呜呜……把他……还给……我……”
黑暗袭来,卓凌昏倒在水牢中。
这里好冷,比天鸿武馆的柴房还冷。
小小的卓凌站在一片看不见天地的冰冷中,哭着飞奔。
他小时候其实不爱哭,师兄们都说他的没感情的怪物。
可他遇到了江淮渡,体会了被捧在手心的滋味儿,就开始一直哭,一直哭,好像这辈子的眼泪都流在江淮渡身上了。
小小的卓凌藏在破庙里瑟瑟发抖,门外是凄冷风雪和遮云蔽日的怪物。
这场昏昏沉沉的大梦,让卓凌睡了好久好久。
睁开眼睛,他躺在水牢中,四肢都被铁链捆住。
他身上的伤口都被好好包扎过了,连脸上都缠满了绷带。
卓凌看不见东西,茫然四顾,眼前却始终只有一层沾满血的布料。
他……怎么了……
卓凌不聪明,他想不透其中的关节玄机,只是倔强地拼尽全力想要救江淮渡,无论如何都要来救江淮渡。
他不相信魔教的话,他一个字都不信。
江淮渡身负潜龙之血,一生都被这些人觊觎追杀,一定是……魔教在骗他!
卓凌听到了脚步声,陌生人低沉的声音中带着怒气:“江淮府那个阴险毒辣的小人!他是故意把自己老婆孩子送到魔教的,如今魔教成了众矢之的,他不知又躲到哪个角落里筹划阴谋诡计了!”
手下说:“教主息怒,如今江淮渡的孩子在这里,我们只要尽快拿到潜龙谱,江淮渡就算再多手段都无用了。”
教主冷哼一声,说:“本座亲自去天水一楼迎接言清澹,你准备一下,本座要剖腹取子。”
卓凌一颤。
剖腹取子,那是……那是什么……
他的孩子……不……不可以……那是他的孩子……他的孩子……
池月酒庄里,江淮渡还在烹茶。
碧丝眼眶红红的,拎着香烛供品,去祭拜林胜的衣冠冢。
江淮府手指轻轻地发颤,语气却淡漠至极:“回来了?”
碧丝忍着眼泪盈盈一礼:“主人,如你所料,暗影司派人攻打魔教总舵了。”
江淮渡闭上眼睛:“我猜,罗君怀亲自去与言清澹碰面了。”
碧丝哽咽着说:“是,他还戴上了魔教十二魔君。”
江淮渡轻轻一笑:“乱即出错,罗君怀生怕我先一步拿到潜龙谱,又自以为拿到了钥匙,竟是急得连老巢都不顾了。”
碧丝说:“恭喜主人大仇得报,您开心吗?”
江淮渡说:“碧丝,进了烟鸟阁,命不由天,只由我。你忘了吗?”
碧丝恨恨地擦眼泪:“林胜哥哥是死士,他替您死,奴婢没什么好怨恨的。可那个小呆子呢?他傻乎乎的,第一天来兴安府,连江府在哪儿都不知道,画了两锭银子买你的消息。主人,您设计的圈套,全天下无人相信,武林盟连动都没动一下。只有那个傻乎乎的小呆子,一个人冲到魔教总舵,他要救你,他拼了性命也要救你!”
江淮渡手中瓷杯碎裂,户口满是鲜血,他抬头:“你说什么?”
碧丝说:“我说那个小呆子是个笨蛋!你想要骗尽天下人,可你骗得了谁呢?你只能欺骗拿命喜欢你的那个人!”
碧丝年纪小,又是江淮渡手把手养大的。
旁人不敢闹的脾气,她敢闹,旁人不敢说的话,她敢说!
她常年不在江府中,不知道江淮渡和卓凌究竟是何关系。
可那个被江淮渡提防暗害的卓凌,真的是个毫无心机的小呆子啊!
那个傻乎乎的小呆子,傻乎乎地冲去魔教救人。
碧丝哽咽着说:“主人,你以前总怪别人骗你害你,可现在,有人爱你了,你怎么能这样对待他?”
碧丝年纪太小,心中还残存了一份赤子稚纯,她怨恨江淮渡害死了她两个哥哥,更是……更是为卓凌不平。
主人怎么可以那么狠心,去利用伤害一个痴痴爱着他的小呆子。
江淮渡没想到卓凌会去魔教。
他没算计到这一环。
在他预想中,卓凌会留在烟鸟阁继续潜伏,因为暗影司还没拿到潜龙谱,他们需要烟鸟阁的情报网。
而得到情报的魔教,会先一步抓走卓凌。
他把卓凌变成江湖争端的暴风中心,借机制造混乱,铲除敌人,拿到潜龙谱。
可他没想到卓凌会去魔教。
那个小呆子,大着肚子,一个人傻乎乎地杀到了魔教总舵中。
若这也是算计,那卓凌在算计他什么呢?
江淮渡手指沾满鲜血和瓷片,他却毫无察觉,恍惚着又煮了一壶茶。
他一生过得太过艰苦,潜龙之血就像是一块诱人的血肉,引诱着天下野兽虎视眈眈的目光。
三十年来,世人骗他害他折磨他,所有短暂的温暖之后,都是陷阱和噩梦。
他曾经相信过那个傻乎乎的小呆子,却又亲耳听到小呆子要去向朝廷汇报情况。
那一瞬间,江淮渡怕得像少年时那个毫无自保之力的孩子。
他已经习惯了先下手为强,他要报复世间所有欺骗他算计他的人。
可那个小呆子没有留在烟鸟阁,也没有回暗影司。
傻乎乎的小呆子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身中剧毒,揣着孩子去了魔教总舵。
魔教若拿到潜龙谱……一定会剖腹取子,用胎儿之血打开潜龙谱的秘密。
那个小呆子什么都不知道,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江淮渡痛苦地闭上眼睛。
错了,一切都错了。
没有人能演出那样毫无破绽的深情模样,再高深的媚术都骗不了江淮渡!
是他自己骗了自己,是他太恐惧,太不安,杯弓蛇影,草木皆兵。
他自以为是地挣扎痛苦,撕心裂肺地要报复骗他的人。
可那个小呆子什么都不知道。
他是个小傻子啊,小傻子,怎么能明白老狐狸心中有多少百转千回的纠结痛苦。
他只会傻乎乎地扯着你的袖子,亮晶晶的眼睛郑重其事地发誓要保护你,无论生死,永世不离。
江淮渡颤抖着去摸炉上的茶壶,被烫伤了指尖也毫无察觉。
他遇害的消息刚刚传回武林盟,燕草就带着烟鸟阁全部的账目名录交给了曲行舟。
所以,那一日泄露他出行的消息,让暗影司半路围杀的人,会是谁呢?
会是那个……傻乎乎的,要保护他的小呆子吗?
撕心裂肺的痛楚在四肢百骸中漫延,疯狂叫嚣着悔恨和愧疚。
来得及吗?
现在……还来得及吗?
他的小呆子,被他骗了,傻乎乎地跑去魔教送死。
如今是不是已经知道真相,会不会难过得一直哭,一直哭。
江淮渡踉跄着站起来,一缕鲜血从唇角溢出,滴落在衣襟上。
碧丝被吓坏了,扑过去扶住江淮渡,哭着说:“主人……呜呜……主人我错了……我不说了……呜呜……不说了……”
她太伤心,太难过,才说了那么多伤人的话。
江淮渡唇角的鲜血越来越多,胸前一大片猩红血迹,好像难过得就快要死掉了。
碧丝吓得一直哭:“主人……”
江淮渡说:“罗君怀和言清澹在何处相见?”
碧丝哽咽着说:“帝……帝台山……”
江淮渡深吸一口气,说:“传信给曲行舟。”
碧丝呆住:“可是……可是……”
江淮渡说:“听话,去吧。有武林盟介入,魔教拿不到潜龙谱,卓凌暂时就会没事。”
碧丝从小就在江淮渡身边长大,她知道自己的主人有多薄情多狠毒,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主人会为身边人的安全,放弃近在咫尺的潜龙谱。碧丝有些担忧又有些欢喜:“主人,我们去魔教救人吧!”
江淮渡咳出一口淤血,沉默着看向荒梦山的方向。
他的小呆子,现在一定已经知道了真相。
江淮渡沙哑着轻轻说:“卓凌是暗影司的人,我们不必过去了。”
卓凌被灌了好多药,有的很苦,有的很腥。
灌药的人对管事的人说,解开潜龙谱须用活血,可胎儿太过脆弱,不能离开母体。
喝了这些药,母体被剖开腹部之后,才能一直活着供给胎儿生存的养分。
卓凌在药物侵蚀下只觉得四肢酸麻头晕脑胀,眼前恍惚着飘过一团一团的白光。
他在白光中看到了那一袭青衣,江淮渡翩翩而来,眉目依旧,淡漠地看着他。
卓凌委屈极了,也害怕极了,哭着伸手:“江淮渡……呜呜……江淮渡……他们……他们要杀了我们的孩子……呜呜……你救救他……你救救他啊……”
可江淮渡只是淡淡的看着他,眼底的冷漠的笑意:“救他?卓凌,他就是个大麻烦。”
卓凌好生气,他生气得心口都疼,含着泪拼命摇头:“他不是大麻烦……呜呜……他是个孩子……他很乖很乖……呜呜……他一点都不麻烦……你别不要他……”
幻境中的江淮渡只是冷笑,转身离开,越走越远。
卓凌哭着扑倒在雪地中,身下拖着长长的血痕,拼命往前爬:“不要走……呜呜……江淮渡……呜呜我……求求你……别不要他……江淮渡……”
身边刮起了狂风,雪花凌厉地打在脸上,耳边是混乱的刀剑相交声。
卓凌呆呆地趴在雪地里,看着江淮渡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天地间。
小腹一阵剧痛,鲜血在雪地上漫延开,融化了千年积雪。
他的孩子,要走了,正在天上和他挥手告别。
卓凌绝望地闭上眼睛,在梦境中哭得声嘶力竭。
这场梦过后,就是现实了。
卓凌恍惚着睡了好长的一宿,四肢百骸里仍然隐隐作痛,眼睛上还是蒙着绷带,却透过布料已经能隐隐看到几分天光。
他不在水牢里了吗?
魔教……魔教又把他带到了哪里?
卓凌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发现手脚的铁链都不见了,他被包裹在软绵绵的被子里,屋里燃着名贵的香薰。
旁边一个熟悉的温柔声音响起:“卓凌,躺下。”
卓凌呆滞了半晌,才不敢相信地小声说:“皇……皇后娘娘……您……您怎么在这里?”
沈桐书叹了一声:“你体内剧毒已入双眼,在痊愈之前不可见强光,过段时间就会好的,知道了吗?”
沈桐书知道,大病初醒之人最怕五感受损,于是抢先一步安抚卓凌,让他乖乖地安心养伤。
卓凌挣扎着要下床行礼。
沈桐书轻轻把他推回去:“卓凌,我是微服出巡,你要叫,就叫我先生,听话。”
卓凌惶恐不安:“先生,您知道……您知道烟鸟阁的阁主江淮渡,现在何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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