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今天想回家
面目丑陋的男人坐在床上,阿缘伏在他胸口,浑身散发着温暖的金光。
那是江淮渡,那一定……一定就是江淮渡……
江淮渡虚弱地轻轻抚摸着小狐狸光滑的皮毛,沙哑着声音说:“阿缘,你以后都不要过来给我补充元气了。那个小呆子虽然傻乎乎的,但是,他很警惕,一定会发现你的。”
阿缘呜呜叫着,用自身元气修补着江淮渡的五脏六腑。
那一天,江淮渡赶它去找卓凌。
可它根本不知道怎么找卓凌,就跟着江淮渡跳进了水里,看着江淮渡一个人走进了密室中。
炸药被引燃的时候,它张开结界想要护住江淮渡,却晚了一步。
江淮渡五脏六腑被震碎,脸和手都被烧焦了。
它只是一只道行尚浅的小妖精,没有替凡人重塑肉身的本事,只能勉强保住江淮渡的性命。
这个凡人虽然讨厌,但它到底是不想看着他死。
忽然,一阵熟悉的气息飘进鼻子里。
阿缘吓得跳起来,飞一样想往窗外跑。
“砰!”
撞开窗户。
“啪叽。”
它撞进了一个人怀里。
阿缘瑟瑟发抖地抬起头,滴溜溜转的小狐狸眼对上了一双黑曜石般温柔纯净的大眼睛。
卓凌气冲冲地瞪着它。
阿缘惊恐地开始翻滚撒娇。
卓凌只好怒瞪屋里的江淮渡:“你又易容骗我!!!”
一次两次,他总是被易容后的江淮渡骗得团团转,那些丢人羞耻的小心思藏都没处藏,全被江淮渡看见了。
江淮渡苦笑。
他是骗了卓凌。
可是……可是他这回……真的没有再易容。
那张温柔无害的俊美容颜,或许是命运对他唯一的温柔馈赠。
试想,他若是青面獠牙血盆大口目似铜铃,那或许……或许他和卓凌,根本就没有后来那些故事。
可那张脸,已经葬送了那天江府的大火中,只剩下烧焦的皮肉,勉强恢复成了今天这个能看的模样。
顶着一张这样的脸,他怎么敢再把卓凌抱进怀中。
卓凌咬着牙,一步一步走进屋里:“江淮渡,你给我把面具撕了!”
江淮渡揉揉脸,信口胡诌:“这面具不好撕,我要回去用药水洗了。”
卓凌将信将疑地皱着纤细的眉毛:“我觉得你又在骗我”
江淮渡平静熟练地说着谎:“我不会骗你的,小呆子,你等我一会儿,我这就把面具摘了来见你。”
卓凌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可又说不出哪里出问题了。
江淮渡回到山下的小药堂里,关门落窗,在黑暗中摸索着点燃了蜡烛。
镜中映出他鬼魅一样丑陋可怖的脸,半瞎的眼睛在烧焦的皮肉中泛着骇人的惨白。
这就是现在的他。
这就是现在的……江淮渡……
江淮渡从抽屉中拿出了一个一个的药盒,在镜前一一摆开。
这是他用来易容的药膏和胶块。
江淮渡慢条斯理地在蜡烛上化开胶块,用颜色和药膏调好,涂抹在伤痕累累的脸上。
他这一生用过很多别人的身份,画过很多别人的脸。
没想到,到了最后,他需要假扮的那个人竟是他自己。
小呆子想要一个容颜依旧的江淮渡,他……怎能不答应。
滚烫的易容膏烫得伤口生疼,烧伤的手指在疼痛中微微发抖。
做不到,他已经做不到了。
那双出神入化的手已经不再稳,那张百变千面的脸再也承受不住药物的侵蚀。
可他的小呆子……他的小呆子……想要一个从前的江淮渡啊!
江淮渡闭上眼睛,狠狠撕下了脸上已经快要凝固的药膏。
脆弱的皮肤被撕裂了,鲜血渗出来。
黑暗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偷偷咽了下口水。
江淮渡提剑而起,猛地拨开了角落里的药筐。
药筐里滚出一个软趴趴的小白团子,正无辜地眨巴着大眼睛,坐在地上吃手手,瞳孔中偶尔闪过一道金色的光。
江淮渡沉默了一会儿,俯身把小团子抱进自己怀里:“你喜欢血的味道?”
小笙儿搂着他的脖子,歪着圆滚滚的小脑袋问:“你是我的爹亲吗?”
江淮渡苦笑一声,说:“是。”
小笙儿拨浪湖似的摇摇头:“娘亲说,笙儿不可以随便咬人,更不能咬爹亲。”
江淮渡从脸上抹下一点血迹,把沾血的手指递到小笙儿唇边:“没事,就一点点。”
小笙儿扭来扭去地犹豫了好久,还是抵挡不住新鲜血液的诱惑,伸出舌头舔了一小口。
他明亮的大眼睛里亮起金色的光,刚出生时模糊的记忆呼啸而来。
小笙儿想起来了。
那一夜……那一夜水中有好多血,有的味道很恶心,有的味道很香甜。
那股鲜血随着湖水灌进他喉咙里,他就会飞了。
可他那时候太小了,没能力把爹亲一起带走。
小笙儿愧疚地仰头看着江淮渡烧毁的脸,小脑瓜一顿乱转悠,仓促间投桃报李地伸出了自己肉嘟嘟白嫩嫩的小爪爪:“爹亲也喝!”
他喝了爹亲的血就会飞,那爹亲喝了他的血,是不是就能康复了?
江淮渡捏捏那个肉嘟嘟是小爪子,轻轻笑了:“小傻瓜,快回去吧,娘亲找不到你要着急了。”
小笙儿焦急地扭来扭去,嚷嚷:“笙儿不回去!爹亲喝!”
江淮渡拗不过他,只好礼节性把儿子的小爪爪含在嘴里亲了一口。
没想到这小家伙心眼儿太多,在江淮渡的嘴里偷偷用指甲弄破了自己的手指。
异兽的鲜血涌入凡人口中,江淮渡舌头如被火烧,不受控制地把那一滴血咽了下去。
江淮渡怒瞪这个嘟嘟嘴的小团子。
小笙儿不等爹亲发火,忽然化成兽型张开小翅膀冲出了药堂,还顺便撞坏了江淮渡的窗户。
江淮渡哭笑不得,起身想要去追儿子,却觉得全身热到生疼,一步刚迈出去,忽然眼前一黑昏倒在了镜子前。
他梦到了故乡。
长夜山中有很多部落,他的家乡和始鸠部,是最不好客的两个部落。
世世代代,部落中的长者就不厌其烦地向晚辈们叮嘱,绝对不可以与始鸠部落往来,更不可通婚。
可江淮渡却从小就对那个大山深处的隐秘部落充满着幻想,一夜一夜在梦中看到异兽盘旋在始鸠部上空。
那一夜一夜的梦太模糊,天水一楼可能给他用过了太多清洗记忆的药物。
可他记得他站在山崖上,看着远方山壁上巨大的异兽图腾。
部落里的老人说,那会是他们全族的劫难。
江淮渡在梦中又站在了童年的山崖上,远处始鸠部落山壁上的巨大图腾咆哮着活了过来。
异兽全身布满黑曜石般的坚硬鳞片,张开蝙蝠似的双翼,瞳孔中是金黄的光芒。
异兽背上驮着一个人,是他的小呆子。
他的小呆子,背着小包袱,拎着剑,一双干净明亮的大眼睛,正带着欢喜的笑意看向他。
异兽是劫难,却也是他此生不敢再求的缘。
江淮渡在一片温暖安宁的舒适中缓缓睁开眼。
他正躺在床上,手指上的烧伤疤痕不见了,恢复了修长如玉的模样。
他的小呆子坐在床沿,低头缠着一把破旧的流苏。
江淮渡伸了个懒腰。
好像不是重伤初愈,而是好好了睡了一觉。
卓凌把流苏重新整理缠好,系在了自己的剑柄上。
江淮渡握住了卓凌的手,轻声说:“小呆子。”
卓凌低着头,低声说:“你给我的流苏太旧了,都散了。”
江淮渡说:“我送你一串新的。”
卓凌说:“我娘的簪子你戴着太娘了,收起来吧。”
江淮渡懒洋洋地笑:“我喜欢。”
卓凌红着脸,小声说:“笙儿跟着阿缘去山里玩了,我怕他吓坏了山里的野兔小鸟,你既然醒了,我去喊他回家吃饭。”
江淮渡握着卓凌的手,认真地问:“笙儿说,他大名叫江思淼,是哪个淼?”
卓凌的小脸彻底红透了,喏喏了半天也没说出来。
太丢人了,真的太丢人了。
他还在生江淮渡的气,怎么能给儿子取名叫江思淼呢?
谁会思念一个嘴里半句实话都没有的大骗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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