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今天想回家
卓凌沙哑着声音,轻轻说:"娘娘,我……我怎么了……快要……死了吗……"
沈桐书说:"你会活下去,卓凌,你还年轻,你会有很好的一生。只是……卓凌,你腹中的孩子……"
卓凌低头看着自己高高鼓起的肚子,想起床笫之间那些亲昵温热的缠绵缱绻,心里一片冰冷的痛楚。
江淮渡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才能一边笑意盈盈地对他说着绵绵情话,一边喂他喝下穿肠毒药,把他当做了一枚死棋。
酸涩的痛楚涌上鼻尖,腹中的胎儿虚弱地挣扎着,像在哀哀苦求,求他留自己的孩子一条生路。
卓凌喃喃说:"娘娘,这个孩子……我……我……我能留下吗……"
沈桐书闭上眼睛,轻叹一声:"卓凌,你腹中胎儿遭受毒物侵蚀太久,已经是个鬼胎了。"
卓凌耳中一阵嗡鸣,摇摇晃晃地又要昏倒。
手下连忙上前扶住。
卓凌双瞳都已经涣散,他不敢置信地颤抖低喃:"不……不会……我感觉到他在动……他在我肚子里……他在动啊!"
两行清泪缓缓淌下,卓凌颤抖着紧紧捂住自己的肚子,小小的孩子还在隔着肚皮踢他的掌心。
那是他的孩子,一个活生生的孩子啊!
鬼胎……怎么……怎么可能……是鬼胎呢……
沈桐书心中不忍,说:“卓凌,孙鹤白建议你最好现在就流掉。鬼胎不似人,若再放任它长大,很有可能会撕破母体腹部而出。”
卓凌猛地坐起来,挣扎就要跳下床。
手下忙上前拦住。
沈桐书说:“卓凌!”
卓凌眼中充血,顷刻间已经泪流满面:“我要去见江淮渡……娘娘……我要去见江淮渡!”
沈桐书轻叹一声,说:“何苦。”
卓凌颤抖着哽咽:“皇后娘娘……”
他要去见江淮渡,他必须要见到江淮渡!
他是笨,是傻,可他不愿再做一个如此狼狈的傻子。
江淮渡可以骗他,害他,利用他。
可那个大骗子,怎么能……怎么能这样对待他们的孩子……
何等剧毒,何等狠辣,竟让他腹中的孩子,活生生变成了一个怪物。
沈桐书说:“卓凌,江淮渡又失踪了。”
卓凌闭上眼睛,泪湿的脸上浮现出一丝难以形容的苦涩笑意。
他不该这样笑的。
卓凌长得清俊秀气,白净精致的脸上总是带着几分天真懵懂的稚气。
是喜是悲,都干干净净地写在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里,看他唇角的弧度,就知道他是开心还是难过。
他不该这样笑,不该笑得这么难过。
江淮渡隐在暗影司侍卫的面皮下,心中焦急如焚,却不知该如何解决这件事。
卓凌身上的毒是他亲手调配,虽污染了血脉,却绝不可能有养出鬼胎这么厉害的毒性。
魔教为养鬼胎,试了不知几千种方子,至今未成。
怎么会偏偏就应在了卓凌身上?
江淮渡透过一张陌生的脸,凝视着小呆子脸上的泪痕,心中慌了一片。
怎会如此?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怎会如此?
若是卓凌腹中孩子真成了鬼胎,他和他的小呆子……如何……再有以后……
沈桐书说:“杜平,你留下,保护卓凌的安全。”
江淮渡恍神了一刹那,才匆匆想起自己的假身份,低头说:“是。”
送走了沈桐书,江淮渡轻轻走到卓凌身边,低声说:“卓侍卫。”
卓凌闭目流泪,紧紧握着手中的剑。
江淮渡送给他的新剑穗,在烟鸟山中那一战中碎了。
碧丝把碎玉收起来,剩下的流苏和穗子却又系在了剑柄上。
卓凌看着心痛,却已经没有力气再扔掉。
身边的暗影司同僚在和他说话,可他耳中只有一片模糊的嗡鸣声,什么都听不清了。
京中的加急密函雪花片似的往这里飞,催着沈桐书回京。
沈桐书焦急万分,又从京中调了一队人过来,把魔教天水一楼和烟鸟阁三方势力查了个底朝天,也只得到了一些模糊不清的线索,无甚大用。
卓凌的身体慢慢好起来,可他执意不肯打掉孩子,一个人沉默着练剑,很少与人交谈。
他知道皇后娘娘在焦急什么。
一半是担忧他命丧于鬼胎之手,一半是担忧没了卓凌牵制,就再也无法引江淮渡出手。
说来很是奇怪。
人生十余年,卓凌总是过得稀里糊涂,总也瞧不懂旁人心中爱恨情仇。
可他现在却明白了很多事。
世上如他这般傻的人太少,人们各有各的顾虑,各有各的焦灼,各有各的……不得已……
江淮渡也是迫不得已,才对他们的孩子下如此狠手,对吗?
卓凌收剑回鞘,仰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心里眼里泛着说不清的酸涩苦楚。
秋意已深,寒冬将至。
他腹中的孩子,就快要足月了,他却不知道该去往何方。
这世上,再也没有卓凌的家。
卓凌回到房中,放下剑,对着镜子解开衣衫。
镜中的人原本有张少年英气的脸,可那双眼中的光芒却再也不似原来的明亮清澈。
他有了心事,有的痛苦,有了迷茫和自我厌弃。
他再也不是以前的卓凌。
稍晚些的时候,沈桐书过来找他。
沈桐书是来辞行的,京中那人已经急得起了火泡,让沈桐书一定要回京。
沈桐书此人,哪怕天已经塌到了屋顶上,他也能不温不火地请你喝杯茶。
卓凌握着茶杯,坐不敢坐,站无处站。
沈桐书说:“卓凌,我要回京了。你若是无处可去,不如随我回去,暗影司永远为你留着位子。”
卓凌低着头,目光只能瞟过沈桐书握着折扇的那只手。
他说:“是,娘娘。”
他也终于学会了撒谎,学着那个骗子,学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卓凌知道,他腹中胎儿如此要紧,沈桐书断不会放他自己离开。
可他必须要离开了,他要亲手了结一切。
卓凌乖乖跟着沈桐书回京,一路上安安静静的,就好像他已经平静地放弃了自己的人生。
入京之后,沈桐书要回宫,派人把卓凌送去松鹤堂暂且安置。
卓凌一面低低答应,可身边的守卫一旦少了,他立刻借机逃开,迅速消失在了京城错落复杂的楼阁之中。
他出身暗影司,回到京城,才是真正的如鱼得水。
卓凌回到了楚月楼。
他记起来了。
那日在武林大会上,他看到的那个天水一楼副楼主,曾经出现在楚月楼。
就在……就在陛下冲到楚月楼捉奸的那一夜。
那时,皇后娘娘归隐已久,连暗影司都不知道皇后的消息。天水一楼的人却出现在这里,那说明,这个地方,一定有让天水一楼值得来的地方。
卓凌悄悄来到楚月楼的后院,从柴房中穿过,悄无声音地行走在屋脊上。
此时天色已暗,嫖客们陆陆续续走进来,欢声笑语歌舞笙箫一起响着,吵吵嚷嚷的,让卓凌潜伏得更加得心应手。
他怀胎九月有余,身子已经很沉。
可他心里却痛快至极了。
卓凌一个一个辨认着走进大门的人,有些是王公大臣,有些是富贾乡绅。
可他没等到那个让人眼熟的人。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花厅里的客人们都玩累了,抱着怀里的美人去楼上休息。
衣衫鬓影飘飘如仙,卓凌恍惚中好像嗅到了一股奇异的香甜气味。
那是……那是……
卓凌忽然头痛起来,踉跄着差点摔下去。
那是……合欢花的香气!
就是江淮渡给他下毒之前,让他闻到的合欢花香。
卓凌在楚月楼里没等到天水一楼的线索,却再一次重温故梦,重忆旧痛。
楚月楼里,有烟鸟阁的人。
天水一楼和烟鸟阁之间……到底有多少事,江淮渡骗了他。
卓凌呆呆地坐在楚月楼的屋顶上,看着天空中那一轮枯风冷月,夜色中飘着冰冷的雨气。
他恍惚中仿佛回到了初入江湖的那一天,他呆呆地坐在江南小镇的屋顶上,一个人,不知道该去哪里,却也没有认识江淮渡。
那时的卓凌,太懒,太天真。
卓凌在令人晕眩的合欢花香气中闭上眼睛,慢慢让自己冷静下来。
京城秋末的夜色里,细雨悄悄飘下来。
一道有些笨拙的影子,悄无生意地消失在了夜色中。
楚月楼中,名倌洛寒京坐在窗前剪着烛花,若无其事地拨弄着香炉中的木香。
合欢花的味道与秋夜细雨并不搭衬,可他喜欢。
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楚月楼的名倌洛寒京喜欢合欢花。
袅袅香气飘出窗缝,在迷蒙雨夜中悄然散开,传递着危险警告的消息。
江淮渡站在楚月楼下,抬头看着黑暗中那排暧昧朦胧的红灯笼,嗅到了合欢花的香气。
秦桑在警告他?
卓凌是暗影司出身,江淮渡一路上不敢跟得太紧,生怕又惹卓凌生气。
他看到卓凌来到楚月楼,却也不清楚卓凌为何要来。
可秦桑为何要警告他?
楚月楼里出了什么事?
江淮渡仰头看着在朦胧灯影中飘飘落下的雨丝,心里紧得发慌。
秦桑给他的消息还在耳边。
“天水一楼另有打算。”
不行,他顾不得卓凌生气不生气了。
如果暗影司没本事保护好他的小呆子,那他只能把卓凌强行带回烟鸟阁,直到……直到所有事情都尘埃落定为止。
卓凌出身暗卫,他若真的想躲起来,谁都找不到他。
可江淮渡很担心。
那个小呆子虽然又呆又笨,骨子里却倔得要命。
他逃离暗影司的监视跑到楚月楼,就一定是发现了什么事情。
以卓凌的性子,绝对不可能隐藏在暗处不出来。
江淮渡深吸一口气,他必须要赶在天水一楼之前找到卓凌!
人找不到,江淮渡只能守株待兔。
他太了解卓凌的脾气,那小呆子今天无功而返,明日必会再来。
江淮渡悄无声音地用假身份租下了楚月楼对面的一间客房,守在窗边静静等候天黑。
因为秦桑的警告,他不能在这里强行把卓凌掳走,可是下药……
江淮渡微微苦笑,他却认真地向那个小呆子发过誓,再也不会骗人了。
天黑之后,卓凌果然又来到了楚月楼。
江淮渡耐心地等着,等卓凌离开他就追上去。
可京城是卓凌的地盘,那些错综复杂的小道楼阁太过崎岖,江淮渡一只老狐狸竟然也跟丢了。
无奈只好次日再守。
还好卓凌还是像以前一样傻,每晚都回来,坐在屋顶或者隐藏在树枝里,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定定地凝视着楚月楼里的动静,因为不知到底在盯谁。
卓凌很有耐心,他是一个沉得住气的猎手。
他知道,只要守好圈套,想要的猎物就一定会来。
熙熙攘攘的客人中,忽然走进了一个头戴方巾的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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