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今天想回家
异兽跌跌撞撞地飞在树枝间。它太小了,还不怎么会飞,总是一头撞在山壁上,疼得化成三岁孩子的样貌,滚到草丛里哇哇哭起来。
卓凌无奈地低头看了一眼,灵活轻盈地几个起落跳下大树,把儿子抱起来轻轻晃着哄:“好了好了,以后不要飞那么高,慢慢来,好不好?”
小孩子委屈地用肉嘟嘟的小手抹眼泪:“呜呜……笙儿以前……呜呜……以前……会飞的……呜呜……”
他出生那日,正值父母遭受大劫。他还很小,却记得自己已经能驮着娘亲从水底逃出一飞冲天。
可后来,怎么就不会飞了呢?
卓凌眼神渐渐暗淡了。
那一天,他疼得昏倒在江府的暗室中,他觉得自己已经死了。
没想到,最后救他逃走的,竟是他百般防范的那个孩子。
江淮渡呢?
卓凌微微苦笑,抱着自己软趴趴的小儿子走向深林中的那间小屋:“好了好了,不会飞就不会飞。你若真的一辈子这样乖乖的当个普通孩子,又有什么不好的?”
小家伙还是委屈巴巴的,挥舞着小胳膊想要飞。
卓凌在山里住了半年多。
他七岁前都住在长夜山中,因此倒不觉得辛苦寂寞。
转眼已经入夏,山中的蚊虫多了起来。
小孩子皮肉嫩,整天被咬得上蹿下跳,整夜整夜地睡不着。
卓凌虽然无所谓,可他舍不得孩子受苦,忧心地扇着扇子驱赶蚊虫,抚摸儿子委屈巴巴的小嫩脸。
小家伙迷迷糊糊被咬醒了,双手抱住卓凌的胳膊,软绵绵地打哈欠:“睡觉觉……娘亲也要睡觉觉……”
卓凌轻轻叹了一声,低声问:“笙儿,你想去山外生活吗?”
小家伙一脸茫然:“山外是哪里?”
卓凌说:“那里树少,蚊虫少。有房子,有窗户,能挂上挡住蚊虫的纱帐,还可以点艾香驱蚊。”
小家伙被蚊子咬的扭来扭去,依旧抱着卓凌的胳膊不撒手,奶声奶气地小小嘟囔:“好~”
卓凌低下头,轻轻抚摸儿子乖巧的睡颜。
他不愿出去。
卓凌从小就愚笨,总是缩在自己的小世界里,不擅长处理世人繁杂的心思往来。
他喜欢长夜山,喜欢这种彻底安静的世界。
如果走出长夜山,那些让他不安焦虑的麻烦又会蜂拥而至。
而且……而且……他也许会听到江淮渡的消息。
那个人,一定过得比他好。
长夜山外,是昔日许国的旧都。
乱国十七王中,许国最为富有。
许国的都城极大,城墙浩浩荡荡绵延几千里。这里地处偏僻,少有人来,一荒就荒废了几千年。
出山之前,卓凌捏着儿子的小耳朵千叮咛万嘱咐。
“不许变成原形。”
小家伙扭扭屁股,乖乖地说:“好!”
“不许呲牙,也不许变成金色的眼睛。”
小家伙摸摸自己的小虎牙,乖巧地收了回去:“好!”
卓凌摸摸儿子的脑袋:“乖,你要是不听话,就会被吃掉的,知道了吗?”
小家伙气鼓鼓地张开嘴,假装要喷火:“呼——”
卓凌被小儿子吐出的白气逗乐了:“也不许伤人,记住了吗?”
许国旧都旁的长夜山小路,已经数十年无人进出。
这天,山路旁的村民们正在田里劳作,忽然看到一个清秀俊美的少年抱着一个三岁大的孩子,从长夜山中走了出来。
村民们惊得摔了锄头。
卓凌无奈,只好编了一套谎话,说自己是京城人士,和儿子来长夜山抓蝴蝶,却没想到被困在山里半月有余,今天才好不容易走出来。
村民们见他言行举止都不似山中野人,反而像城中的名门公子,也渐渐相信了他的话。
乡下农夫惦记着权贵公子能给的报酬,纷纷热情地把人往自己家领。
小笙儿搂着卓凌的脖子,小声说:“娘亲,你说谎话的样子好熟练。”
卓凌眼前恍惚间闪过了一张温文含笑的脸。
那个人是个大骗子,能用深情脉脉的眼神对他说一万句不同的谎言。
卓凌以前不会说谎的,可现在,他也能像那个大骗子一样,随口把谎言说得天衣无缝。
卓凌无法欺骗自己,他思念着江淮渡,疯了一样地思念着。
他想要知道江淮渡的消息,他怀念那个人的温暖的怀抱和低沉的情话。
哪怕哪个人,骗他,利用他,给他下毒,甚至想过要他死。
深夜,他们住在民夫家里。
砖瓦房和纱帐挡住了蚊虫,小笙儿睡得四脚朝天,小呼噜打得震天响。
卓凌却睡不着。
他一遍一遍回忆着江淮渡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笑容,每一次拥抱他的力道。
他一边唾弃着自己的痴心和下贱,一边忍不住地思念成疾,日夜梦魇。
江淮渡现在在哪里,会不会……会不会也有一点点思念他……
第二天一早,卓凌带着儿子告辞离开,给收留他的农户留下一点碎银。
小笙儿抓着卓凌的衣服,说:“我们要去京城吗?”
卓凌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我们去兴安府。”
他心中有太多疑惑。
为什么他会生下这样一只异兽,为什么娘亲会带他离开长夜山,并死在历州城的破庙里。
始鸠部落的旧址堆满枯骨,像是被人屠杀而死的。
还有……还有江淮渡……
那个嘴里说着爱他,又不要他的大骗子……
如今……到底过的怎么样……
兴安府依旧热热闹闹。
那场撕裂天地的大爆炸,在这座安逸富庶的城中没有留下太多的痕迹。
若不是笙儿说,那天的炸药真的爆炸了,还烧伤了他的屁股,卓凌甚至会怀疑那些炸药泡了水,根本没炸过。
可还是留下了些痕迹。
江府水榭附近的楼阁都是新修的,墙上有些火药燎烧过的痕迹。
那片湖泊填上了土,新种了些花草。
可花草长得并不好,一个个焉头耷脑的。
笙儿指着那个地方,奶声奶气地说:“笙儿就是从那里飞出来的,呼——!就飞出来了。”
他能记得一些事,却也记不清一些事。
就像那天,他记得自己驮着卓凌飞出湖底,却不记得自己遇到过什么人。
卓凌摸摸儿子的小脑袋,低声说:“好了,我们走吧。”
笙儿眨巴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我们不找爹地啦?”
卓凌说:“他不在这里,走吧。”
江府中的楼阁花木,都是江淮渡喜欢的样子。
若是……若是江淮渡还活着,那一定是在这里,活着一如既往的快活日子。
他何必再去招惹,再去……再去打扰江淮渡的生活。
卓凌抱着笙儿跳下墙头,转身快步要走。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妖媚沙哑的声音:“卓侍卫,好久不见。”
卓凌回头,惊愕地对上了一双缱绻如画的桃花眼。
洛寒京?他怎么会在此处?
合欢花的香甜气息淡淡地涌进鼻尖。
卓凌怔了一怔,苦笑着说:“你是烟鸟阁的人。”
江淮渡手下,有这般风情万种千娇百媚的人,又怎会看上他这样一个相貌平平头脑愚笨的呆子。
洛寒京笑着说:“他乡遇故交,是喜事,卓侍卫不如进来喝杯茶?”
卓凌艰难苦涩地说:“不必了,还请洛兄,替我向江阁主问一声好。”
洛寒京说:“这个好,我可替你捎不了。”
卓凌微怔。
洛寒京长叹一声,悠悠说:“那夜江府中被人埋下了无数炸药,天雷引燃炸药,江阁主和一众武林好汉一起,死在了爆炸中。数十人的尸骨烧成焦炭堆在一处,谁还能认出谁是谁?”
卓凌心中猛地钻出一阵搅碎肺腑的剧痛,他眼前一黑,抱着小小的笙儿几乎栽倒在地。
江淮渡……江淮渡……那一夜……
那一夜……
他在江府湖底的暗室中艰难产子,痛得几乎发狂,哭着喊江淮渡的名字,恨那个人抛弃了他。
可是……可是……
他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只顾着自己,在自己的痛苦和付出中痛不欲生,憎恨着……那个为他而死的人……
洛寒京说:“那一夜,有传言说异兽诞世,各大门派倾巢而出,纷纷强夺。江阁主一力阻拦,身受重伤跌入湖中。所以,炸药被引燃之时,他已经无力逃脱。”
卓凌痛得抱不住怀里的孩子。
笙儿懂事地跳下来,抱着卓凌的大腿试图扶住自己摇摇欲坠的娘亲。
卓凌颤抖着捂住自己的脸,怕自己哭泣时的样子吓坏他们的笙儿。
那个大骗子,他恨了一辈子,念了一辈子的大骗子,已经死了。
为了保护他,死在了……死在了他亲手布下的炸药中。
可他竟还恨他,恨他不真情,不体贴,不能像凡尘痴儿一样不顾一切的爱他。
卓凌想要的那么多,那么狠,那么纯粹。
他总是觉得江淮渡给不了。
可江淮渡……江淮渡那个骗子,早就偷偷的,把一颗真心鲜血淋漓地交给了他。
卓凌失魂落魄地离开兴安府,小小的笙儿迈着小短腿,不安地使劲儿扯着卓凌的衣服:“娘亲……我变成小怪兽带你飞吧……”
卓凌哭笑不得,连忙把小短腿抱起来:“还想飞?小心被人抓走煮着吃了。”
小笙儿害怕地搂着卓凌的脖子,怂唧唧地往卓凌怀里钻。
卓凌有些茫然。
江淮渡死在爆炸中,尸体江湖中人混在一起,草草埋在了郊外荒山里。
不该如此。
江淮渡……不该如此。
他是个枭雄,不该……不该死的如此狼狈荒凉。
卓凌轻声说:“笙儿,我们应该给你的爹亲立个衣冠冢,就立在烟鸟山中,日后常常祭拜,莫让他魂魄无所归依。”
小小的笙儿窝在卓凌怀里,小声说:“笙儿不要。”
卓凌苦笑,无法再和一个那么小的孩子说太多生死之事。
他想要为江淮渡立一处衣冠冢,却发现自己身上有关江淮渡的东西,竟只剩下了被碧丝强行系在他剑上的那缕流苏。
流苏上本是有玉坠的,被他摔碎在了烟鸟山中,便只剩下孤零零的一缕流苏。
卓凌拿着那缕流苏,江淮渡温润含笑的模样好像就在面前。他心口一痛,几乎要当着孩子的面吐出血来。
一个男人,背着药筐从他们身边擦肩而过。
药香吸引了卓凌的注意,他下意识地抬头,却看到一个无比熟悉的背影。
卓凌凄切地喊:“江淮渡!”
他喊得太急,一口鲜血喷在衣襟上,小笙儿吓哭了。
背着药筐的男人回头,是一张丑陋冷漠的脸。
卓凌被血呛得咳嗽起来,小笙儿抱着他的大腿一直哭。
男人皱了皱眉,似乎很不耐烦,但还是走了过来,问:“你没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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