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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平乐

作者:常叁思 时间:2020-10-29 11:53:05 标签:强强 布衣生活 三教九流

  江秋萍危言耸听了几句,又叫人毫不留情地打了几板子。那营官不是铜皮铁骨,屁股上的肉还没烂口就松了,求饶着说他这就招。
  他说是,银子和慈石都是他给的。
  江秋萍步步紧逼:“你的家境和例银我很清楚,我想问你,你是哪来的那么多银子?”
  营官闭着眼睛,满脸都是穷途末路的丧气:“王都统给的,让我去办这件事,将这批慈石送到饶临去,哪里都可以,但是不能走漏了风声。”
  江秋萍冷笑道;“为什么非要运到饶临去?按照你告石坊主的说辞,如果只是慈石有盈余,大可以随便找个没人的地方深埋了,这样一千两还能落进自己的腰包,岂不是更好?”
  营官苦笑道:“回大人,哪有什么盈余?编的谎话而已。慈石是弩坊中用来提纯铁矿的原石,扶江因为有土司城,所以每年需要造贡的箭簇比其他的都作院要多得多,常常只有不够的份,哪还有多的。”
  江秋萍愣道:“那你们为什么要编造盈余的说法?”
  营官叹了口气,软弱地说:“上头叫我这么做,我哪敢问那么多啊,赶紧照做就是了。”
  江秋萍朝前坐了一些,感兴趣地问道:“哪个上头?是给你银子的王都统吗?”
  营官点了点头,江秋萍问他点头是什么意思,他就只好说是,师爷赶紧记下了证词,江秋萍这才打住问话,朝堂下的衙役招手道:“把人带上来。”
  王都统本来就被押在公堂外面,营官说的话一句都没落下,他被人推拘进来跪下,立刻含恨地瞥了自己的部下一眼。
  江秋萍看他那权势没二两但却很猖狂的样子就不顺眼,重重地擂着惊堂木喝道:“王都统是吧?你再瞪他,我就当你是在恐吓人证,先给你二十大板。”
  王都统梗了下脖子,像是要反驳,但张嘴之后又闭上了,连同那口气也咽下了似的粗着嗓子说:“是,下官知错了。”
  江秋萍问他营官说的属不属实,他说是,江秋萍又问他:“那银子是谁给你的?什么时候在哪里?给了多少又有没有旁人在场?这些逐条都得讲清楚。”
  王都统顿了半晌才说:“……是京中弩坊署的郑监作给的。督查箭造的巡抚六月份从京城出发,走到扶江的时候正好是九月二十二,然后在扶江停留了四天。”
  “他们临走之前,也就是二十五日那天夜里,郑监作独自到我营中来,提起我一个在弩坊署考公室当差的兄弟,说是我兄弟知道他要路过扶江,托他给我捎了份礼物。”
  “我一听高兴坏了,赶紧留他在家里吃饭喝酒,后来有点喝高了,他就催我打开礼盒看看。我也好奇我兄弟给我准备了什么厚礼,只是当着他的面没好意思,一听他都这么说了,就将那小礼盒拿出来打开了,谁想得到里面装的是……是一沓一千两的银票。”
  最后那句忽然勾起了李意阑脑中的一点记忆,他眯着眼睛想了想,瞬间意识到了一个有可能有关联的问题,不过堂下那位都统还在讲,他就暂时没有打断,专注地往下听去。
  王都统说:“除了饷银,我何曾见过那么多钱啊,而且我那兄弟也是个穷差事,我知道他不可能有这么钱。”
  “我觉得不对劲,不敢收,要给他退回去,谁知道他却当场变了脸色,不接那个几千两的盒子,只是脸色不好看地对我说,这银子我收了也就是悄悄的,没有人会知道。可我要是不收,他有的是法子让我人赃并获,偷军器监的奉公饷是什么罪过,他让我好好想一想。”
  “我一听这话就明白了,他这是一早就在设计我,让我收他的银子肯定是有后话。可我有什么办法呢?官大一级压死人,他一句话就能让我下大狱,我拼死拼活才爬到都统的位子,我……我怎么甘心?怎么愿意啊?”
  李意阑见他无奈又委屈地望着江秋萍,声声质问剖心泣血,好像那时真是无路可走了一样。
  可实际上很多时候,李意阑愿意承认世事原本就是如此。
  一个人大半生的打拼和成就,到头来却被旁人轻而易举的一句话给夺得一无所有,当中的憎恨和挣扎是未曾经历的人永远无法体会的艰难,天道不公、权势逼人,他的确不容易,可这世上又哪有一个人是容易的?
  知辛地位尊贵,须得断欲忘情。大哥长才早逝,嫂子重情守寡。寄声率真却终身甩不掉江湖恩怨。江秋萍有才施展不开,吴金豁达却遭人陷害……还有其他许多的人,包括李意阑自己在内,毕生的得失归整在一起,盈亏相抵到最后应该都是一场空无。
  各有各苦乐和得失,所以苍天律法在上,错了就是错了,原因不足以使人原谅。
  江秋萍性格激愤,听他念了半天难也不为所动,只是凉薄地反问道:“不甘心、没办法,所以就决定心安理得地助纣为虐?我现在告诉你,这慈石害了一个人的性命,你是不是仍然觉得与你无干,要将过错全都推到那姓郑的身上去?”
  王都统震了一下,脸上露出了些许怀疑和不愿相信,他当初接下那个任务的时候,一个是屈服一个被安抚了,本以为运走就算完事,谁曾想那才是真正开始。
  他心里有愧,但又不愿意认罪,故而避开江秋萍的眼睛造出了一阵沉默。
  对上这样的人有时比恶棍还让人来气,说他坏吧不够格,说他不坏吧又行不端坐不正,江秋萍没耐心等他反省,不耐烦地催道:“我就知道你不敢认,此事只有公断,旁的不说了,你接着交代你没办法之后,都按照他的吩咐,做了些什么?”
  王都统:“他、他什么也没吩咐,只是把银子往我一给,让我自己去想办法,唯一的要求就是这事儿必须做的滴水不漏,不能被人查到。”
  江秋萍:“所以你就想了个法子,把营官和他的亲戚拉下了水,是吗?”
  王都统脸上青一块白一块地说:“这法子不是我想的,是我将郑监作的吩咐转达给苗都统以后,我们一起、商量出来的。”
  说这话的时候他心里实在有些虚,郑监作根本没让他转告别人,是他自己一个人不敢,才讹言谎语拉苗都统来一起壮胆和发财。
  而苗都统本来就不是什么富贵不能淫的清廉之辈,两人狼狈为奸,三两天就琢磨出了这么个歪主意。
  “那他还挺有办法啊,”江秋萍不知当中的内情,讥讽了一句,让衙役去带苗都统。
  衙役训练有素地跑开了,在这间隙里李意阑看向王都统,忽然问道:“那位郑监作给你的那沓银票,一共有多少两?”
  王都统眼神游移了好一会儿才咬着牙说:“八、八千两。”
  处理这么点小事竟然就给了八千两的好处费,江秋萍的心思在须臾之间就变了好几遭,从第一反应的这么多钱,到那个郑监作可真慷慨,再到这三个人的七千两是怎么分配的,最后醍醐灌顶地想起了李意阑问这个数目的原因。
  他不会无缘无故提这么个问题,八千两听起来感觉也有些熟悉,江秋萍转动脑筋想了想,很快就获得了一点灵犀。
  就在前几天,吕川分析那张从矢服里面找到的银号凭贴时说过,那是一张八千两的汇票。当时他们的注意力都在刺客接头的暗号上,倒是忘了留意那张凭贴所对应的银票到哪里去了。
  现在听李意阑这么一问,数目竟然刚好吻合,江秋萍心里忽然油然而生一种感觉,就是那些零七碎八的线索正在慢慢串成一条。
  这让他精神一振,一边对李意阑投以钦佩的目光,一边中气十足地继续问道:“那些银票呢?现在在哪里?”
  王都统脑门上沁汗地说:“分了……我、我和苗统各三千,营官和他那亲戚各一千,其他人的我不知道,我的一张兑成了小额票和银子,剩下的两张都藏在了家里。”
  江秋萍一听他没带在身上就没好气,只能问他是哪个庄的票子,王都统正要交代,那位苗都统“噗通”一声跪在了他旁边。
  江秋萍又审了有两刻钟,才从对的上的口供中得知,那八千两的银票确实出自于丰宝隆银号。
  案子查到这里,这是第二条能够证明刺客和朝廷官员有勾结的证据,虽然收获不多,但足以让众人的脸上添些喜色了。
  等收押完这三个兵勇已是华灯初上,本着打铁趁热的原则,张潮不辞劳苦,主动提出再跑一趟扶江去取银票。
  李意阑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只说了一句“吃了饭再去”,张潮眨了下眼睛,众人立刻拥着他往饭堂走。进到后院的时候正碰上知辛从后厨里出来,手里端着一个碗,又黑又远压根看不清是什么东西。
  李意阑靠过去笑道:“你在厨房里忙什么呢?吃饭了吗?”
  “什么都没忙,还没,”知辛迎面走过来说,“审得怎么样了?”
  李意阑在院子中央和他碰了个头,因为知辛还在继续前行,他下意识就掉了个方向开始跟着走,边走还边对寄声等人飞快地交代道:“你们先去,我跟大师说会儿话。”
  说完就果断抛弃了原来的队伍,寄声“诶”了一声他也没管,和知辛肩并肩地走起来,将审出的结果概括地说了。
  知辛听完笑了笑,对他说了声恭喜。
  他手里端的是一碗药,看前行的方向又是大牢,上月门台阶的时候李意阑扶了下知辛的手肘,笑道:“这是不是给刘芸草熬的药?”
  知辛被他惯常持枪的手一托,在碗中荡来荡去的药汁起伏立刻就小了一点,昭示出这人的手是真稳,让人打心底里愿意信赖。
  于是知辛放松手臂,任他搀老太爷一样将自己架上了平地:“嗯,他下午服过一副之后,脉象稳定了一些,再喂个一两副应该就会醒了。”
  上到青砖地面之后李意阑就收了手,不过也一劳永逸地捏住碗沿将碗接到了自己手里,端着说:“那就好,你说他很快能醒,我心里才敢有底。不过煎药这些事情应该有人负责,怎么落到你头上了?”
  知辛没了碗,走起路来立见悠闲,将双手背到身后笑道:“大伙都挺忙的,就我一个人清闲,有些说不过去,就去搭了把手。”
  事实上却并不是这样,是杂役不待见牢中的犯人,熬药的态度有些敷衍,而刘芸草是白骨案的一个关键,李意阑等着问话,即使有仙丹也会先喂给他吃,汤药上着实不该怠慢。
  鉴于冬风冷冽,两人顾忌着药温走得飞快,可还没走到大牢门口,就和迎面而来的狱卒撞了个正着。
  狱卒并腿行了个礼,激动地喊道:“大人,辰字号的犯人醒了,我这正要去叫您呢。”


第70章 报复
  不知道知辛配是是什么灵丹妙药,竟然一副就将人给催醒了。
  李意阑大喜过望,先拍了两句知辛的马屁,接着让那名狱卒立刻去饭堂知会众人,他们二人则是先一步进了牢里。
  一盏茶的功夫过后,两人停在了辰字号牢房门口,囹圄中的人已经靠墙坐了起来,正在闭目眼神。
  囚衣单薄,刘芸草却没有将被衾裹在身上,只是凌乱地搭着腿,像是不觉得冷。
  伤势应该同时麻痹了他的听力,使得李意阑和知辛走到跟前了他都还没察觉。
  狱卒觉得此人傲慢无礼,大声提醒道:“人犯,我们大人来看你了,还不赶紧行礼!”
  刘芸草这才睁开眼睛,在迷离之中看见那个提刑官将一碗药搁在了床板上。
  相似和黑衣和举动让他忽然一阵恍惚,依稀想起许多年前,也曾有这么一个人为他端过水、奉过药,只是如果世间真有轮回,那人再过几年或许都可以成亲了,可自己却被困在尺寸之地,连要保住袁宁都要仰人鼻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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