佞骨(宫廷)
这是谢无陵第一次听到赵祚的家眷,还是眼前这个孩子的母亲。羡之他是听赵祚提过的,可认真想来,赵祚提羡之也不过“可惜了”三字。
至于他的那一房妻子,谢无陵倒是从未听过,如今听来,心头总有些不是滋味。
谢无陵沉浸在自己的不是滋味里,也就忽略了羡之说的小话。
“爹爹!”羡之发现美人哥哥没听自己说话了,却听见了赵祚的声音,在谢无陵怀里兴奋起来,两三下就从谢无陵怀里滑了下来,冲到了赵祚面前。
他本想说什么,看着赵祚身边锦衣玉冠,雍容华贵的雍国公,一下子又脸上的笑都收了去,乖巧行了个礼:“问皇叔安好。”
“羡之啊,是什么事这么开心?来和皇叔说说?”赵修向羡之招了招手。
羡之有些不情不愿地走了过去,嗯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来。
赵修不欲为难他,从他来的那处窥去,看得一人背影,如是别人他定然认不出来,说不定还会粗鲁地叫人把那人请来,但这蓝绶他认得。
他从昭行带出来的人,而且不仅他认得,连他身边的人,也一定记忆深刻,赵修分外笃定。
赵祚的眸子顺着赵修看去的时候,也起了波澜。他将躬身将羡之带了过来,掩在身后,又轻轻捏了捏那孩子的手,才道:“去找你母亲,让她稍后去宴上了。”
羡之又偷偷看了眼他的美人哥哥,想到还没给爹爹介绍爹爹画里的人来到他家了,他就有点郁郁。
但他在“去找母亲”和“跟着这个皇叔一起”两个选择中,还是选择了前者,并且一溜烟地跑了。
把战局剩给了他的美人哥哥。
而谢无陵在他滑下去找他爹的时候,身体就僵了。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他不知道要怎么解释自己不请自来,也不知道要怎么解释他心底一盘棋,一盘师父师兄很早就在他脑海里下好的棋。
“我的小门客,竟然一个人在这处纳凉?”赵修率先出了声。
“那不是您事务繁忙,平之可不敢打搅呢。”谢无陵转身,看着迎面走来的二人,一人锦衣上纹着金丝,一人却是平常灰袍,一人风姿龙首,一人星目剑眉,倒还是不输分毫。
赵修抱着好整以暇的态度看着他二人,谢无陵却不欲让他独善其身:“您不介绍一番?”
“我当以为平之比我熟悉我皇弟呢。”
“平之和这位施主不过片面之缘,如不是您说,当不知他为王孙。”谢无陵作揖为礼。
“多礼了。”赵祚复作文人礼还了来,谢无陵的眸光也在此亮了亮。赵从山还是那个赵从山,谢无陵如是想。
“早闻平之先生美名,得皇兄之幸,才见先生一面。”
“当不得,平之不过黄毛小儿。”谢无陵特意瞥了赵修一眼,当初赵修同行的那位官员在寺里那般说过他,他记得一清二楚。
此番你来我往,赵修是没讨得半分好,眉都锁紧了几分,倒是元裹选了个好时候,来破了这一方看似风平,其实起浪的局。
“皇兄?什么时候开宴啊?”少女从曲径那头来,带着几分不知天高的烂漫,一声的环珮禁步清脆作响,和着几声银铃声,“华姐可来不成,托人送了几坛好酒来,说是给大皇兄添盏。”
“好啊,那便添两盏,不能拂了华妹的好意。”赵修负手迈步。
谢无陵侧身让之,但听赵祚在他身后的一声叹息,悄悄笑了两声,才大步跟上。
作者有话要说: 前几天生病啦 没赶得及码字 对不住啦
第34章 岫石之约
花厅内共设两方长桌,天家儿郎一桌落座,公主和王妃们同桌,左不过也就两位皇子及冠成家,熙熙攘攘,倒也热闹。
只长乐公主赵元裹,不一般,挤到了儿郎这一桌来,挨着赵世落了座。
“哟,又跟着世弟坐?”一束了玉冠,着了青衣的男子打趣道。
“就皇兄话多!”元裹睨了那青衣男子一眼。
“她不是挨着我,是华姐儿不在。我这处又还空着。”赵世启口回护着道。
“就是。”元裹应声,和了一句。
“是是是”青衣男子只得讨饶,历来几兄弟对元裹让着宠着的,久而久之也习惯了,“说来我们这桌的两个仙女儿,怎么的只有元裹了?”
“华姐儿她被太傅罚了,”另一方桌上的一簪着木芙蓉的公主接了话,“明儿说是要交辞赋,交不出来的话,听母妃宫外的丫头嚼碎嘴子,说是往后半年可都出不来了。”
“华姐儿的母妃历来如此,”元裹接着一叹道,“谁教华姐儿没个兄弟呢。”说罢元裹便瞥了眼赵祚,眼神里带着几分感恩。
谢无陵将那元裹递予赵祚的眼神纳入眼里,想来他二人之间情份,和师兄所点确实相差无几,赵祚是他们王家养的一颗棋,又或者该说是一匹狼,但他也将成为护着元裹和王家的一方盾。
“我说那可怪不得,华姐儿偏和我们这些个兄弟学文习武,还不苦自己?”青衣男子评了句道,目光打谢无陵那处过了,又说着风凉话来,“那也该来吃个宴,有谢小先生在,还怕交不了辞赋?”
谢无陵坐在赵修身边,另一侧倒是挨着赵祚。突然被人点了名,不自觉有些惶惶不安。
“你净说这些个话儿,你怎的不替华姐儿跟谢小先生讨一篇辞赋?”元裹将酒盏递给了添酒的赵世,又扬了眉怼着那青衣男子。
转眼又对谢无陵努了努嘴,叮嘱了番:“莫紧张,他们便是这般,还未吃酒,嘴巴就不知东西南北中了。”
谢无陵颔首应了。
元裹瞧他仍有些拘谨,再看他左右二人,大皇兄自然是不会屈尊的,她的兄长赵祚也不是那种平素愿意多话的,遂又继续为这一桌人添酒,还不忘道:“你莫拘谨,我们小辈行宴,不算皇家宴。可莫叫你左右的我这两位兄长扫了兴致才好。”
谢无陵闻言确是叫她逗笑了,像她这般敢编排两位王孙的,许是这天下也找不出几个。
他是不知,这皇宫家宴本就是一人一席的,只这些个小辈,想着自家行宴,要学那些个平民子弟,没那么多规矩才好。又不知道民间是怎么个吃酒法,遂就学那些个行令文人,挨着桌坐,阴错阳差,和民间兄弟吃酒也差不得多少。
左右也不邀请什么外人,一二挚友也是大家都识得的,未出阁的公主们也就以分两桌当是讲究了,也就不用什么锦屏来拦着了。
像元裹,和他们口中的"华姐儿",都是不讲究的主儿,也就爱和这些个儿郎扎堆吃酒。
“我可听说华姐儿最喜得谢小先生,她今日真不来?”青衣男子将旧言重提了,又挣扎了番。
“怎么,元华不来,你还想她不成?”赵修自顾接过元裹递来的酒,接着就抿了口,众人倒是见惯不怪,只元裹蹙了蹙眉头,也不过须臾就展平了。
“那不敢不敢,”听到了大哥问话,青衣男子自然就怂了,声音也弱了些,“这不是怕华姐儿失望吗,难得见谢小先生真人呢。”
“是王孙厚爱了。”谢无陵无奈摇了摇头,抬眸扬声,话里带着谦逊,音调却是傲然。
倒引得他身旁雍国公的一声冷哼,不知道哼的是谢无陵这句客套话,还是哼的那青衣男子。接着这客套话似信手拈来般道:“平之,可莫要妄自菲薄了。”
他这一句“平之”倒引得赵祚接元裹递来的酒盏的那双手悬空滞了滞。
谢无陵的目光左右都围着赵祚走,自然将这一幕看得清楚,抬手从他那处接过杯盏,本是个接酒盏的动作,谢无陵的手特意碰上了赵祚的手,在他两指之间轻点三下。
赵祚不明就里,只得缩了手,抬眸对上谢无陵,但见谢无陵眉目里净是漫不经心,遂接了雍国公的话:“确是,早有耳闻谢小公子的辞赋。”
“那怕不只是耳闻,是太傅天天念叨呢,只夸小先生文采斐然,又知民间苦痛,如是出仕,想来……”
谢无陵闻言,只得匆忙将酒盏放下,摆手称道:“莫折煞平之了,平之此番只为扶风花景来,今有这般际遇,已是平之之幸。”
这话一半是说予在座人听,另一半是只道与赵祚,谢无陵来路上一直措辞,想遍了所有可以说的借口,最后还是道了这最不像借口的借口。
信与不信,只有看看今日听这话的人,究竟是赵祚,还是赵从山。
“那谢小先生秋时的鹅池会可去?不去,那华姐儿可又要遗憾了。”元裹应声问来,眉儿故意耷拉了下来,似惹了几分愁。
鹅池在扶风城外的一座老山头里的一方流水池子,原先是一隐居的仙人,发帖邀人。
这文人雅士啊,谁还不爱个悲春怀秋,后来扶风盛世将来,世道安稳,文人雅士便在这春秋两季时,择个好日子,于鹅池相聚,曲水流觞,吟诗行令,莫不静好。
所以一来二去,这鹅池会便成了每年文士邀局的名词,原是只在扶风,这些年各地也有仿效的,中原大地上的鹅池一夜之间多了好几处。当初“昭行谢平之”的名声也是从鹅池来的,只是不是扶风的鹅池罢了。
“那,便留到秋后。”
“明年可还来?”另一桌那簪芙蓉的公主回了身,脸上带着几分娇羞,问着。
“来,春时来,应了人。”谢无陵一边说着,一边看向了赵祚,可惜赵祚的眼里,没有他,只有手里那盏酒。
“谢小先生,来。”酒菜被一盘盘端上来,元裹历来惹人喜爱,赵祚又宠她,遂第一杯吉祥话都归了她。
谢无陵被她的娇声唤回了神,赵世抬手虚扶了把元裹,元裹跪直了些,将这第一杯给了谢无陵:“呐,第一杯得敬新友,我啊,今儿就没那多话说了,喝吧,愿友入扶风,平安顺遂。”
谢无陵桃花眸微觑,春色三分犹不比他眸光醉人,他应她言:“平之也愿,友居扶风,平安顺遂。”
而后目光瞥过赵祚,这才仰首饮去,辛辣入喉,却觉爽快。
谢无陵从未想过,会在扶风结这群友,也没想过他的后来,都和这群友难舍难分。
之后第二杯,元裹引着众人敬了她的大皇兄,久不掺言这宴前三杯酒的赵祚,却在这次,和元裹一起,道了谢。不知道谢的言语里有几分真,但谢无陵猜,怎么也得有三分。
毕竟自己要是在他赵从山那里三分都站不住,那就还是不该出昭行。
这一场酒,喝到了后晌,雍国公被元裹几个妹妹把着灌了许多,浑浑噩噩地被小厮领到了耳房去歇下。
赵祚又将其他姊妹交给了妻子梁酌安顿,这才得了空,唤走了谢无陵。
谢无陵跟着他一路来到了一处岫石下,午间暑热得很,饶是穿石也得不到半会儿子的解脱。
光影投过石缝罅隙,斑驳而来,两人之间,更像是一别经年。
“你……”
“我……”
赵祚站定了,两人同时出了声。
“你说。”赵祚背对着他,出声道。
谢无陵看着赵祚的背影,心下藏着的千山万水,仿佛在此时找到了豁口,要被人窥见一角般,他仓皇将目光移开了些。
“我听说,扶风的花好,来瞧瞧。”
“我知道,可惜……”赵祚的声音未加遮掩地让谢无陵听出了几分惶然与不稳,“入夏了,都败了。”
“不会败的。”谢无陵靠着岫石,寒气透过杏色衫子,慢慢透过背,给了他一点清凉,也给了他一点清明,“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