佞骨(宫廷)
后至二人云销雨霁时,更漏声已残。赵祚盖在被衾下的手搂过谢无陵的腰,让谢无陵埋首在他肩窝。良久,谢无陵缓过神来,叹了两口气,听赵祚道:“昨日叶老将军和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倒是谢了他替你我二人看顾羡之了。”
“是该谢。”赵祚替谢无陵理了理鬓发,打趣道,“待明日羡之同我们一路回去了,只怕再没今日这舒坦日子了。”
赵祚话音落了许久,就等谢无陵一个嗔怪的眼神,偏谢无陵却没像原来一般听见赵祚说这种话就嗔他一眼,反是反常地在赵祚怀里蹭了蹭。
这动作却惹的赵祚皱了眉头。本来谢无陵方才主动追吻来,赵祚还可以说是情难自禁,为有用这种方式表露。但谢无陵现在这低落的情绪,却是赵祚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忽视的了的。
他凑近了些,落吻在谢无陵的头顶,下巴在谢无陵头顶亲昵地蹭了蹭。
他听见谢无陵的声音响在耳畔:“从山。”
“嗯。”
“第二道旨意,现在想听吗?”
“嗯?在这里?”赵祚一边问着呢一边借着透进屋的月光打量着谢无陵的脸,虽然看得不甚真切,但也能看出他满面倦容,赵祚打着哈哈道,“在这处,若不是将你赐给我这样的旨意,那便不听也罢。”
谢无陵的耳根还是禁不住地红了,然而一同红了的还有眼眶。
这一阵仗倒是吓到了赵祚,赵祚忙覆身其上,吻住了谢无陵眼角将落的泪,退让地轻声道:“说吧。”
谢无陵扯了笑来,轻声道:“是好事。”
这种破坏他与谢无陵床笫的旨意,便是天大的好事他也不想听。但他和谢无陵又确实惯在这帷帐里讨论政事,像极了两个为能各取所需而逢场作戏的政客,却又不得不说,是假戏真做的两个政客。
“惠帝说待你归了京城,赐你国公位,封秦地。但……”
谢无陵瞥了眼向赵祚,手也攒紧了赵祚的手:“草原十八部易了新主,他欲向我朝称臣,接受岁贡合议。签署合议的日期就定在了……现在算来应该是七日后,地点约在了我朝境内的居延,但有一要求,要岐国公主亲临居延。”说到岐国,谢无陵顿了顿,解释道,“至于岐国,就是凤翔。惠帝在我出行前已赐下她国公主的位分。”
“我知道。”赵祚虽人在姑臧,但因沈长歇是沈长余兄弟,总会在家书到时,写些旁的事。这事赵祚便是从沈长余那处知道的。
“惠帝说岐国再厉,到底是女流之辈。雍国公废后,论及子嗣里,数你能独当一面,遂岐国会在燕然待你同去,而你须保她安然返扶风。”
“那你呢?”
谢无陵闻言,手直往赵祚上臂打,眼里也带着些突然而起的怒色:“赵祚,你知道这旨意的意思吗?你哪里有这般大的心啊?”
其实谢无陵想问的,是赵祚不怕死吗?就算赵祚不怕,他谢无陵也怕,怕赵祚死。
而惠帝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了,许诺他将来的国公位,前提是要他保岐国安然,而他当万死不辞。
“我知道。”赵祚将谢无陵的怒色收入眼底,又吻了吻谢无陵的眼,想将他眼里的怒色都化在自己的唇齿间。
这一招还是很奏效,谢无陵本来想推赵祚肩膀的手顿了顿,声音软了很多,更带着几分怨道:
“你知道什么?你应当什么都不知道的!”
“什么都不知道?还是知道点什么比较好,”赵祚按着惠帝给他的另一条选择道,“然后凭着你我二人手里的叶沈陆三家,自立为主?”
谢无陵的眼里多了两分难以置信,却听赵祚突然画风一转,发难道:“然后再放你这块饵在扶风供他们千刀万剐?”
“你……”谢无陵看着赵祚的眼,赵祚眼里了然的神情,也让谢无陵心头微动。
“你说为什么父皇会允你带羡之来西北。呵。”赵祚轻嗤,放开了谢无陵,躺回了自己的原位,仰头望着这绡帐,良久才说到,“他到底是父皇啊。”
他的父皇啊,到底是将他们几个兄弟姊妹看得透彻的那个。他总知道这样的事摆在赵祚面前,赵祚会怎么选择,要么是去护着岐国,求那个中不要生了岔子,让他可以和岐国顺利归扶风,也让谢无陵在扶风得以喘息;要么便是他来做那个岔子,让谢无陵在扶风替他担责,而自己成就自己的皇图霸业。
惠帝给了赵祚最仁慈的选择,却也给了他最难下手的选项。同样是拿命换,只不过一个是他自己的命,一个是谢无陵的命罢了。
“无论我怎么选,你总会回去的。”赵祚侧首看向了谢无陵。
谢无陵丝毫未曾犹豫,道:“是。”
他做了一日的昭行谋士,这心便该有一日向着整个皇家。倘他只要还是谢无陵,这眼里便不能只容下赵从山一人。
他总是会回去的。这是他从扶风出来前的,便认清了的。
“行了,那就万死不辞吧。”
总比你被千刀万剐的好。赵祚如是想着。他复抬手将谢无陵拢进怀里,轻声道:“睡会儿吧。”
如是朝时的光芒打上窗棂,帷帐内的人儿合上了双眼,不多时,好梦正酣。
后来待到日上三竿,二人才若无其事地懒起。
又绕着姑臧城内走了一遭,谢无陵在一神庙前,给赵祚添了一份护身符,赵祚也同样还了谢无陵一份。两人相视一笑,又磨蹭了会儿,磨到了约定好的时辰,一同出了姑臧城,在城墙外和那些约好的官员会合。
赵祚看谢无陵上了马,欣慰地点了点头,两人之间再未说旁的话,只赵祚看谢无陵与那些返京的官员渐行渐远后,才一扬马鞭,飞奔去燕然。
姑臧城外分道扬镳,一行人北往,一行人南归。
但他二人却怎么都未想到,这场鸿门宴的宴设在了居延,却将陷阱放在了姑臧。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是个大日子…emmmm…
大概是卡文的大日子
我卡完了
第91章 盛世就佞
塞上草茂,长风生,苍穹下有牛羊现头。
不知愁的小儿坐在没上鞍的马背上,摇着长鞭,有一搭没一搭地赶着自家的羊群。不远处的草丘上冲出了一匹马,细瞧那马上策马的,也不过是一个七八岁的稚儿,那稚儿呼朋引伴,说了几句听不懂的塞上方言,便抬手遥指向远处那座不同往日的新升起了花旗的烽火台。
那是居延的烽火台,在这一马平川的地界,它高耸得似要接天连地;左右又接着青石累就的高墙,从阴山脚下起,往东绵延去,像一条伏龙卧于此处,隔绝了千百年来的战火,也隔开了两地居民的交流。
直到惠帝登基后,才开关门。又与十八部的大小首领称兄道弟,约就了休养生息的盟誓后,这一处才生了变化,牧民入关,马商来往,各色商市在北塞繁荣起来。
而几年前,草原上又生了动荡,许多牧民寄居在了这居延城内外。
而那北部的阿史那一族生了个草原霸王,带着他塞上的铁蹄战队,四处征战。真算起来,他也算是这草原上的一个人物,初时随其父入关享宴,便是一股不知天高的模样,想求元华回草原做他的王后。结果在遭元华亲拒后,不知是真要证明给元华看,还是要争那么一口气,又或是野心勃勃,用了六年,便将草原这十八部全数吞并在了自己手下。
不日前更是修书一封向惠帝。修书中表明了自己愿意像朝廷称臣的意向,也同样提出了要求,要华姐儿在居延相候。
惠帝看了折子便大发了一通脾气,吓得长明殿外的值官宦奴连做了几夜噩梦。不过没人知道惠帝这气,是因这阿史那在折子上的狂言妄语,还是因这元华到底是得惠帝盛宠的公主。
不过后来因着元华和长乐伴驾时与惠帝长谈至夜,惠帝最后还是同意了阿史那的要求,复提了元华国公主的位分,划了“岐”地为封邑,又让她替自己往北塞走上一遭。
赵祚上了烽火台,看着一位着华服,容貌昳然的女子,青颦捧花黄,凤眼狭长,玉面又衬檀口,是艳,入人眼。
任是赵祚也少有见到元华如此盛装时候,他在她身后站定,唤道。
“华姐儿。”
元华闻声回望,勾了嘴角一笑,那特地描的凌厉眉微弯,整个人都显得没那么不近人情了:“祚弟。”
赵祚颔首,迈了两步,听元华继续道:“今儿个风,可真大。”
“是啊,”赵祚负手临风,应和道,“那日还和陆将军说起,该将这地儿设在燕然的屋内。”
“燕然有陆家的将军府,阿史那便是有胆也无心吧。不过,这处也好。”元华说着将目光眺向了远方,打量着这塞上的风光。
四野茫茫间,她立高台上,任长风将她的华裳掀起,任珠翠摇曳的泠泠声响在耳畔,任自己合上双眸仍可回味的下这半壁云烟色,良久才睁了一双凤眸,又道:“如不是在这处,而是在屋内,又怎能见到这江山景?还是……祚弟不想见?”
元华微微抬下巴,双目仍远眺着,仿佛方才的这句询问,不是试探,而是无心的一句。
赵祚未应想与不想的话,他想见江山,想见的是四方无烽烟的江山;他想看盛世,想看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盛世,他想要的也不过是一世清平,一世曾经在昭行所感受过的清平日夜。
但他到底没将这份心思讲出来。
他循着元华的目光去,目光最后落在了不远的山道里。那山道上,有一队车马浩荡而来,排场比元华这位国公主的还要大。
赵祚心下一惊,浩荡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除了声势浩大以外,也昭示着跟着这阿史那来的真正的兵马可能并不算少。
但反观元华却还是那气定神闲的模样,继续道:“我生在重阙,还不曾见过这景致。不像你们……”元华说着蓦地一顿,继续道,“说来羡之呢?这几日未见他,可是又和平之回去了?”
“没。”赵祚看着那草甸上越积越多的马,眉头又皱紧了去,“将他留在叶老身边了。”
“留在叶老身边?”元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赵祚没将羡之带在身侧,大概也是因为对今日的事没有把握,怕护不住羡之。
元华想着却突然抿嘴笑来,回身往台上置着的座儿去,边走边道:“那平之倒是会给他找先生。他这际遇不知道将来扶风又有多少王孙嫉妒,不过也好,不枉谢…”元华的话却戛然而止,没有继续说下去。
赵祚闻言眉峰一挑,想继续探究,却被元华的一句“失言”抵了。他只好将那句失言翻过,又作揖以谢之,又谦逊道:“他有这际遇也是凑巧。主要还是他年尚幼,恐这处不太平时,顾及不到。”
“也是。听说这阿史那同我还有一段渊源,”元华话锋一转,嘴角的笑蓦地带了几分自嘲的意味,评了一句:“倒是贼心不死。”要是不依从他,岂不是要断了塞北的太平?这话元华到底是没问出来,她是扶风的公主,除了惠帝,她断不会依从谁,从前是,往后也是。
“只怕他除了贼心不死外,还有别的。”赵祚沉声提点道。
“祚弟也以为这之中,有别有用心处?”元华状似无心道,“平之离扶风前也曾专门寻我说起过这事。”接着又打趣道,“你二人如今看来倒不只脾性相合了。”
赵祚的耳根还是不可置否地红了,心里起了涟漪,还带着些骄傲,大概是因她将自己与谢无陵同提在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