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妖道
顾惊寒阴阳双瞳打开,便见一缕缕细小如水流的黑气从陈列柜内飘出,钻进了自己的口袋。
等黑气渐无,整个陈列柜也瞬间亮堂不少。
收拾完了这里,顾惊寒转头去看容斐,就见容少爷垂着头靠着矮几,已经睡着了。
略白的肤色上,眼下青黑的痕迹显得格外重。
容斐是个觉少而轻的人。
顾惊寒走过去,在容斐背后一摸,收回已经失效的黄符。
警惕性极佳的容少爷根本没有清醒的迹象,睡得四肢都有点松软。
顾惊寒胳膊穿过容斐的膝弯,轻而易举将人抱了起来,放到床上。
脱了外衣,顾惊寒拉过薄被将人裹住,又调整好了枕头,一时有点鼻尖冒汗。
从没伺候过人,也不知这第一次合不合格。
“没想到你小子还是个会疼人的啊,这张符很贵的,一掷千金就为了让媳妇睡一觉?”
临字骨灰盒嘿嘿笑,又恨铁不成干,“哎,你小子也太老实了吧,人都睡着了,不亲一下多不合算啊。小子,听老夫的,别闷着,上啊。你看你媳妇,别说,睡着了看着还真挺好看,醒着的时候跟个斗鸡似的……”
顾惊寒立在床边片刻,转身走了。
“哎,小子,你这就走了?你怂不怂啊你!怂货!”
顾惊寒充耳不闻,下了楼和容夫人告辞,回了顾公馆。
往后两日,容少爷都在洋行混日子。
他一直怀疑自己之前轻易被顾惊寒压制住,是自己闲了太久,骨头疏散了的缘故,所以还不如出来晃晃。
在洋行清心寡欲地参了两天禅,等到第三日,便到了该去顾公馆下聘的日子。
一大早,容少爷便披风戴露地拉着容夫人出门了。
但容少爷兴致勃勃而来,却扑了个空。
顾惊寒一早出门,还未回来。
少了容少爷的这两日,顾惊寒便带着临字骨灰盒在海城闲逛,寻找解开这骨灰盒里封印的大鬼执念的线索。
当年顾惊寒下山之际,长青山人将九个骨灰盒交给他,告诉他里面封印了四个法力高强修为高深的大妖大鬼。
据长青山人说,顾惊寒命格特殊,出生之时万鬼来袭,几乎要将弱小的婴儿生撕活剥。
也就在此时,有四个大妖大鬼出世,保下了顾惊寒一命。
这四个大妖大鬼看中了顾惊寒资质,不求其它,只求顾惊寒修为有成后,化解它们的执念,送它们再入轮回。
这一契约定下期限为二十四年。
若顾惊寒在二十四岁之前不能化解这些执念,便会被妖鬼的阴气反噬,不死也要衰亡。
彼时看到天降异象,刚刚赶到的长青山人已无力再改变什么,只得将四个已耗光力气,陷入沉睡的大妖大鬼封入了九个符咒骨灰盒内,以顾惊寒的心头血和道家真言暂时镇压,只待第一个骨灰盒苏醒,再让顾惊寒去寻找解开执念的线索。
而这一等,就等了二十二年。
顾惊寒在回国的轮渡上,才察觉到临字骨灰盒醒来。
临字已没有任何记忆,不知自己身份年代家乡,唯独记得自己的执念,是找回自己缺失的三块骨头,不然他将永世不得超脱。
他也不记得是为何选择的顾惊寒,只记得冥冥之中有个感觉告诉他,跟着顾惊寒,便会有缘寻回自己的骨头。
这缘最是虚无缥缈,顾惊寒猜测或许在海城,便四下走访,到街头巷尾听些旧事,以作判断。
不过两日下来,临字的线索没找到,却是听说了不少关于那水鬼和狐狸的事。
原来那位玄虚道长此次下山,是有两个目的。
其一是为一大户人家做法事,其二,便是为了山下水鬼害人之事。
据闻那水鬼在山脚村庄溺亡了两个幼儿,这家人痛失爱子,求上了奉阳观。玄虚便因此下山,捉拿水鬼。
只是水鬼狡诈,遇水就奈何不得,极其难抓,玄虚本就是个半吊子,一直毫无所获,从城外追到城内,也没摸到水鬼的屁股。
再加上海城比起山下人气重,水鬼虽藏身在此,但并不敢出来害人,只是躲藏着,更是让玄虚无迹可寻。
在早饭摊听过巡捕房对于狐狸尸身的处置后,顾惊寒去德福居提了一份小笼包,踏着曦光回到顾公馆。
门还没进,便被两排容家的手下拦住了,一人出来,一摆手:“是少夫人。”
顾惊寒对这个称呼无甚想法,进了公馆,便见下人们一件一件往里抬绑着红绸的大箱子。
他记得容斐今日上门下聘,但未成想来得这样早,定然是没吃早饭。
容斐在一旁瞧着,身姿挺拔,时不时指挥一声。
许是刚回来,他还穿着骑装,马靴踢踏着踩在石阶上,发梢似乎还沾着露水,有些凌乱随意,听见声音回头看向走进院子的顾惊寒:“出去了?”
“嗯。”
顾惊寒听出了点不悦之意,便从纸包内捏出一个小笼包,往容少爷嘴里一塞。
容斐下意识张嘴叼住。
德福居的小笼包做得是真小巧玲珑,寻常人一口一个不是问题。
容少爷含在嘴里嚼了嚼,视线向四面一扫,发现无人注意,便鼓了鼓腮帮子,慢慢咽了。一抬眼对上顾惊寒漆黑的眼,他忍不住喉头一动,道:“你……手脏不脏,就拿包子。”
顾惊寒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抬到容斐唇畔,声音沉而低:“容少尝尝?”
耳膜一震。
鬼使神差地,容斐双唇微张,轻轻含了那指尖一下。
几乎是瞬间,他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那股被人捏住心脏咽喉的窒息感再次涌上来,哪怕是面对黑洞洞的枪口,容斐也没有这么迟疑惊怕过。
顾惊寒率先错开了视线,收回手,“去里面吃吧。”
容斐若无其事地转了个身,一把抢过顾惊寒手里的纸包,笑着眨了眨眼:“吃完了跟我去城外打猎,今天全用来陪你了,哈尼。”
说完,大步进了门。
顾惊寒注视着容斐的背影,垂在身侧的手指轻轻碾动了几下,缓慢摩挲,颇有点缠绵之意。
等有些过快的心跳声渐渐恢复正常,顾惊寒放缓脚步,跟了进去。
薛萍正和容夫人坐在一处说话,倒不见多少忐忑拘谨。
前日顾元锋来了电报,痛骂了顾惊寒一顿罔顾人伦不知廉耻,表示会尽快赶回去解决,但千万不要得罪容家。
顾惊寒一眼扫过,随手扔了。
两位亲家母相谈甚欢,也不知容夫人有什么魔力,短短时间内将薛萍变成了好妹妹,俩人跟亲姐妹似的挽着手,薛萍把容夫人送上车,还依依不舍的,“容夫人性子好,你去了容家,娘也放心些。”
顾惊寒颔首不语。
容夫人走了,容少爷没走,牵来一匹马,拉着顾惊寒去城外打猎。
打猎自然不能穿西装长衫,容斐早有准备,给顾惊寒拿了一套骑装。
顾惊寒看了容斐一眼,回屋换上。
高靴束腰,比起往日冷峻之色,更多出几分锋锐凛冽的气势,如出鞘的利剑般,眉角眼梢,俱是锋芒。
容少爷看得目不转睛,借着整理衣服的理由,暗搓搓摸了好几把。
几名随从在侧,为首两骑并行,出了海城城门。
边往山上走,容斐边偏头注视着顾惊寒,在深深浅浅的朝阳曦光里看他线条俊逸的侧脸,弯起唇角问:“顾大少枪法怎么样?”
顾惊寒回望他一眼:“我不会用枪。”
容斐一怔,挑眉:“那你会什么?用手抓兔子吗?”
“射箭。”
顾惊寒脚跟踢了下马背上的行囊,鼓鼓的,装着的就是包得严实的弓箭,是他从顾公馆里带出来的。
容斐眼底浮起一丝好奇之色:“那你箭法如何?”
两匹马在行进中不知不觉靠近,几乎就要肩膀挨着肩膀。
顾惊寒凝黑的眸子一定,深深看进容斐眼里,声音低冷沉稳:“我不论射什么,都是百发百中。”
容斐心头一烧,有点火辣辣的。
他狐疑看了看顾惊寒冷凝的神色,不确定这句话是不是别有深意。
想不出索性不想,他轻轻一夹马腹,漫声道:“那就让本少爷见识见识吧。”
城外十几里外,便是群山绵延,离得最近的一处是容斐常来的。
如今虽是初秋,猎物比起春夏少上不少,但聊胜于无,容斐想活动活动,便想出这么个项目。
纵马入深山,在一处较密的林间停了下来。
“兵分两路,一个小时后看看各自收获,如何?”
容斐坐在马上,意气风发,目光跃跃欲试地看向顾惊寒。
顾惊寒没应声,只是突然搭弦弯弓,动作若行云流水般,锋锐又流畅,一箭射出,就见干枯的草丛里一动,细细弯弯的血流了出来。
顾惊寒策马过去,拎起箭羽,提上来一条两尺长的黄花蟒蛇。
容斐微眯起眼。
顾惊寒给了容斐一个眼神,头也不回,驾马往林深处跑去。
挑衅不成反被挑,容斐气得牙痒痒,挥手叫来两个手下,沉声道:“山里危险,跟着点。”到底还是担心这个人的安危。
顾惊寒知道有人跟了上来,并不在意。
山中有猎物,也不可竭泽而渔。
顾惊寒挑选猎物很有分寸,有些能放则放,虽箭无虚发,但收获不多。
一个小时后,他原路返回,等了会儿,才听见马蹄声传来,容斐出现,先去看顾惊寒身后的猎物。
粗略一数,一张明艳张扬的脸顿时有点发蔫,眉目间的光彩都黯淡了不少。
他枪法极准,只偶尔会有偏差,警惕性又高,一个小时足以收获不少猎物,但比起顾惊寒还是不足。
“你想没想过做点其他事?”容斐忽然道。
“我不能牵扯太多因果,具体缘由成婚后告诉你。”顾惊寒不太想看到容斐沉凝的模样,骑马到他身侧,“想学射箭吗?”
容斐没就前一个问题多纠缠,闻言脸色无奈道:“我学过,但原地不动射靶子还成,上了马就稳不住。可我用枪明明好好的,大概是真没这个天赋。教我骑射的老头子都被折腾秃头了,我也没学成。”
“我教你。”
顾惊寒突然伸手揽住容斐的腰,一把怪力气轻轻巧巧将人一提,放到了自己身前。
“你他娘的……!”瞬间的腾空感,让措手不及的容少爷娘都骂出来了。
看来并不是他骨质疏松,力量不够大,而是顾大少实在力气非人。
“腿分开,坐好。”
顾惊寒一手搂着容斐的腰,一手抬起容斐的腿,为他调整姿势。
两人身高差不多,但真要比起来,还是顾惊寒身材更高大一些,错开点脸看向前方,唇正对着容斐的耳垂位置。
容斐被顾惊寒的气息包裹着,冷香幽幽缠上来,整个人都僵了。
但要让他挣开,又舍不得。
于是只好转口道:“怎么不是我抱着你?”
“回去,让你抱我。”
容斐的脊背嵌进他的胸口,顾惊寒觉得体内那股阴气的钻疼都小了不少,满满当当的愉悦,几乎要从心里溢出来。
容少爷肖想了一下抱顾大少的画面,正心痒难耐,手里便被塞进了一把冰凉的弓。
“这是我以前自己做的,”顾惊寒握着他的手,调整着姿势,然后一夹马腹,让马跑动起来,“稳一点,别急。”
“手腕别绷太紧。”
“抬起来点。”
午时秋阳仍烈,穿落层叠枯叶枝桠。
顾惊寒手指轻抬,抹过容斐汗湿的鬓角,“休息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