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妖道
好久没睡上一个舒心觉,此事不睡更待何时?
奉阳观被摧残成了一片废墟,容少爷出钱,如今正在重建。
一切都井井有条,且欣欣向荣。
车没回容家,停在了海城城北的一处小院,是容少爷买来金屋藏娇的。
顾惊寒很赞成,毕竟容家人太多,有些事不好发挥,不能尽兴,那就很不好。
这处院子只住了他们两个,偶尔容家会过来人帮忙打理打理,他们也会有几天回容家去看看,吃顿饭。
顾家自从顾惊寒出院后就再没出现了,据说举家搬去了北平。顾时秋走之前来过一次,满是心酸不舍,虽然顾惊寒与他们都算不得亲近,但幼年时候那些阴鬼缠身的时日,都是顾惊寒不顾自身,把他这个弟弟拉出来的,以至于他自己大病了一场。
这些事顾惊寒或许早已不记得了,但顾时秋却会记一辈子。
他走之前留下了很多东西,生怕顾惊寒受了委屈,只是在光天化日目睹了打遍海城无敌手的容少爷没骨头似的缠在顾惊寒身上后,就觉得……受委屈的可能是容少爷……吧。
容少爷其实并不委屈,反而美滋滋。
回了小院,容斐慢腾腾钻进葡萄架下,往贵妃榻上一躺,手一伸,顾惊寒正好递过来冰镇好的葡萄。
那只冰冰凉凉的手也覆到了他的脸上,有人的声音缠着冷香低低送过来:“很热?”
容斐抬头在顾惊寒的唇上蹭了蹭,桃花眼微微眯起,低声道:“我还想更热点……给我吗,师兄?”
声音渐低,被紊乱的气息吞没。
水晶托盘翻了,紫红的葡萄滚下台阶。
葡萄架下阴凉浓密,偶有风过,宽大的叶子微微晃动,摇开成片的光斑。
那光斑一折一折透入了旁边的窗中,照亮百宝柜上的小木牌与黑白双色的阴阳碟。
最后,慢慢聚拢轻摇,漫过半开的锦盒,熨暖了里面一黑一白的细发。
再后来,那缕黑发也慢慢变白了,重新铰了缠了,混在一起分不清楚,就像顾惊寒和容斐这两个人——
他们一生都在一起,再不曾分别。
【终】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章番外。
没写开头的时候就想好了结尾,但总还觉得缺憾qaq大概因为他们的故事我一点都不想讲完吧……
第66章 番外·前世遗梦
花朝月夜动春心,谁忍相思不相见。
顾惊寒过的第一个花朝节,是和容斐一起。
那是他奉师父之命下山的第二年,居住在奉阳国国主容斐的寝殿内,没有床榻,亦不需歇息,他只一条铺着白锦的软凳,盘膝坐在上面夜夜打坐,便是日复一日的寂寞修行。
但这修行很多时候都算不得真正寂寞,因为他身旁总有一只聒噪的麻雀。
这初春雪还未化尽的时候,麻雀便又靠过来,围着他叽叽喳喳:“卿日日修行,便不觉枯燥无味吗?寡人的折子文书都已批完了,又不耽误正事,出去看一眼,散散心,省得闷出病来。若是担心寡人的安危,那爱卿……你允寡人同去可好?”
这人说话的腔调委实好听。
嗓音清润含着点磨砂般的轻哑,一字一句吐得如细小的珠子,噼里啪啦地滚进人耳里心里,想听不进去都难。
尤其在念“爱卿”二字时,动听得近乎缠绵。
他还未听他喊过别的臣子下属这般称呼。
看在这磨耳的声调上,顾惊寒仿若霜雪凝结的脸色终于有了点变化,他凤目微抬,浓密纤长的睫羽下泻出一丝透润寒凉的目光,轻轻一转,定在面前挤到他软凳上、嬉皮笑脸的容国主身上。
“国主真的想去?”顾惊寒问。
容斐长眉微挑,一双桃花眼不笑自含情:“当然。最好是爱卿陪寡人去。不然寡人被山鬼狐精掳回去做了压寨相公可怎么好?”
顾惊寒盯着容国主那副浓丽的眉眼看了片刻,直看到容斐耳根到脖颈都火烧火燎的,才略一垂眸,淡声道:“既是如此,惊寒同去亦无不可。但国主可知晓奉阳国花朝节的风俗?”
此言一出,容斐便觉眉心一跳,还不待想清,便听顾惊寒道:“奉阳花朝,赏花游水,郎情妾意,素来是奉阳民间的又一七夕日。只有男女同行,或女子结群,惊寒还未见过男子结伴游花朝的。”
“陛下若真想去,不怕谏官撞柱吗?”
容斐一怔,神色阴晴不定。
瞧着他那只修长俊秀的手在膝盖上敲了几个来回,顾惊寒心里默数了十个数,一个九字还卡在心头时,手背上便传来一阵温凉的肌肤触感。
抬起眼,便见容斐按着他的手,全然没有半分一国之主的威仪气度,反倒很像个轻薄良家少男的纨绔子弟:“既然男男不行……那便男女。爱卿这般俊美,寡人舍不得你扮女子。”
这回轮到顾惊寒发愣了。
他没来得及愣上几分,容斐那艳丽的眉眼便逼到了眼前:“寡人可以扮作女子,那爱卿……愿不愿意做寡人的情郎?”
一句不知由谁开始的玩笑话,竟真演发到了如此境地。
当顾惊寒站在廊下,看着屋内那道高挑的身影不缓不急地走到门前,伸手推开门时,向来古井无波的心竟咯噔一下,断了一拍,旋即狂跳不止。
他微蹙起眉,正要转开眼,却忽地被一抹轻红勾住了眼。
门扉半开,廊檐下晕晕绕绕的暖光洒洒扑落,一边一线地,从红黑相间的轻软绣裙,一路勾勒到纨了素色腰带青罗佩的细瘦腰间。形状姣好的腰线微微一动,环佩叮当。
腰的另一侧,悬了把长剑,剑穗长长碎碎,盈盈飘荡,颇有几分侠骨风气。
“爱卿,可还看得过眼?”
一只手压在他手臂上,袅袅的淡香近在咫尺,迫得顾惊寒不得不迎上那张容色惊艳的脸。
容斐只露出了眉眼,下半张脸挂了面灰黑色轻纱,垂过脖颈,落在胸前,略遮掩着过分平坦的胸口和微凸的喉结。
他没上什么胭脂水粉,只是描了眉,将一对锋利如剑的长眉柔化了许多,又在眼尾扫开一点胭脂红,那属于男子的英气锋芒便陡然化作似水柔情,轻轻款款地流转过来,随着那双半眯不眯的桃花眼,直望进人心里。
“相公,我问你话呢。”
没刻意掐着嗓子,但那股清清润润的男音却更抓心挠肺,离得近了,如耳语般,拂过他的耳廓。
顾惊寒垂眼,视线落在容斐披散的长发上:“国主散发而行,比起寻常女子,怕更像夜游女鬼。”
说着,他从袖内取出一截红绳,五指翻飞,轻巧地编成了一条别致精巧的发带,然后一手穿过容斐后颈,轻轻将那捧黑发握了起来,将手里的红色发带缠上去。
后颈的肌肤格外温润轻软,指腹略一擦过,便如品过上等美玉一般,颇有些小心,也颇有些恋恋难舍。
顾惊寒抬着手,因着姿势原因,几乎是将容斐整个人揽在了怀中。
两人身高相若,容斐微低着头,鼻息轻轻扑在他的喉间,暖暖融融的。鼻尖也是若有似无地磨过他的脸侧,带过一阵轻笑:“惊寒,你身上怎的有股冷冷淡淡的香味?可怪好闻的……哎,绑得不对,往上些,要高点的,显英气……”
容斐握住顾惊寒的手腕,往上抬了抬,指点着位置。
“你用手指梳梳,别乱七八糟的。”
容国主要求还挺高。
手指穿进细软的发丝中,顾惊寒怕拽疼他,梳得很慢,又细致,好半晌才拢起来,正要绑发带,腰间却忽然一热。
容斐两条胳膊圈住了他的腰,与他交颈相拥。
手一抖,满头乌发蓦然就散了。
“比起去年刚来,你瘦得多了,仙家也不能真的辟谷,可得多吃些。”容斐镇定自若地收回手,抬眼看顾惊寒,“再高一点,梳高一点。”
顾惊寒静了片刻,垂下眼,索性绕到了容斐身后,干脆利落地为容国主绑了发。
两个大男人,办一份女装就殊为不易了,发髻更是半点不懂,学着江湖儿女这样简单一扎就行了,反正容斐这副打扮,已有了些袅袅婷婷的风流意味,乍一看去,至少不会一眼看出这是个男人了。
自宫外换行头的小宅院出门,大街小巷便已全悬起了明灯高烛。
白日里的游花会,容斐要上朝批奏折,自然是来不及参加,便只能在这晚上,雇艘小船,沿着河流蜿蜒而下,与众人一同赏两岸春华。
容斐是一身飒爽英气的女子装束,而顾惊寒则是换下了道袍,变作一套笼了紫纱的月白单衣,清俊矜贵。
两人并肩而行,朝河岸走去,人群熙熙攘攘,热闹非凡,挤着挤着,容国主便总被挤到边缘。唯恐一时半会看丢了自己要保护的人,顾惊寒不得不伸手将人抓到身边,扣住手腕,带着往前走。
“哎,那儿有个美人在看你呢。”容国主小声在顾惊寒耳边说。
顾惊寒本不欲理他,但又深知这人本性,此时不理,等会还要聒噪,便顺口问道:“哪里?”
一只手从旁伸来,捏住他的下巴轻轻一转。
“这里。”容斐眯起一双桃花眼,扬了扬眉。
顾惊寒将那只捏在他下巴上的手拿下来,从那双深邃潋滟的眼抽出思绪,转眼看向一旁,“到了,上船吧。”
游水看花,自然要有水有花。
小画舫从一众高船艳舫中挤出去,随着悠悠的水波荡向一方。两岸灯火辉煌,拥簇着满城浓重的锦色堆红,遥遥一眼看去,便是赏心悦目的好景。
容斐靠在桥头,极为不雅地脱了鞋在河里涮脚丫子,还抄起不知何时捡的石子,偶尔打两个水漂儿,惬意非凡。不过顾惊寒却看不惯,用毯子直接把容国主的脚给裹了过来。
“才二月,夜深水寒。”顾惊寒面色冷淡道。
“寡人出来一趟不容易,还要带着你这个管家婆,”容斐倾身凑到顾惊寒身前,端详着这人迷离夜色中显得更为出众的容貌,低声笑道,“还说天寒……你看别人家的相公,娘子冷了,都要护着抱着,你就知道扔给我条毯子……”
手指朝着岸边一划,引着顾惊寒去看。
也不知是容斐运气实在逆天,还是奉阳国花朝节就是这般开放,男女夫妻情人间就是这般甜蜜,总之顾惊寒一眼看去,十对中有九对,竟都是半搂半抱着,将自家娘子护在怀里,生怕旁人冲撞到的。
“学着点,相公。”
容斐大爷似的腿一翘,没有半点一国之主的包袱,挑着眉弯起唇角,睨着顾惊寒。
顾惊寒静静看了岸上片刻,突然伸手。
一条胳膊穿过容斐膝弯,另一条搂住后背,顾惊寒轻轻巧巧一抬一揽,便把足有一百多斤的一大男人抱了起来,放到了自己腿上。
温热的躯体入怀,顾惊寒也不敢去想心跳几何,便探手取来一件披风,展开将怀里的人一裹,隔着厚厚的衣裳,将人抱紧了。
胸腔微震,他垂眼看着容斐颈侧那一小片白得晃眼的皮肉,低声道:“还冷吗,娘子?”
容斐没说话,也没有动作。
等顾惊寒摸着容斐的脸,将人从怀里挖出来,才发现容国主已然睡了过去,死沉死沉的。
短暂的花朝夜游还未品出什么滋味,便结束了。
这是容斐作为奉阳国主的一整个人生里,两人最快活,也是最接近的一次。此后乱象起,天魔降,容斐对他说,顾天师,我愿意。
他不再叫爱卿,亦不自称寡人。
而后来,顾惊寒亦再未能在他冷时,给他暖暖手,暖暖身。